清晨|| 
五点多,晨光素淡
没有一点儿瑕疵。萨如塔拉沐浴在
明亮之中
羊群的体表在光的照射下银丝缠绕
昨夜的酒还未醒
牧羊人的呼噜声还在蒙古包低垂的
昏暗里游走,整个荒原沉静在
某种松弛当中
正好利用这个时机
它用庞大身躯吸收着最初的火焰
苜蓿花的影子开始舞蹈
许多发亮的羊粪珠
在晨辉下闪动着令人看不懂的音符
偶尔会有风吹来,它试着潜入
黄金搭建的剧院
荒原慢慢汲取阳光最初的热力
皮肤染成褐色,于无垠中醒来
月光下的白马||
它的恬荡无法与黑暗交融
月光笼罩荒原
一匹马在静静吃草
没受到任何惊扰,从鬃毛到尾巴
似乎很空荡
脊背上亦无鞍具,仿佛载着一种空虚
草的锋芒亦来自光的内部
河水泛动碎波,恰似它的瞳孔
光没有丝毫斑驳,包括流水和空气
深暗中,梦开始撞击你
为何如此孤单
它的主人去了哪里?
此刻,你体内潜伏多年的黑暗
被刺醒
长夜的虚空||
风把嘴贴近帐顶,吹奏古老的胡笳
我不安地翻过身压紧凄婉的悲声
黑暗中,女儿睁着眼睛
风也为她吹奏
月亮在头顶摇晃,油灯忽明忽暗
母亲拿出羊皮袄盖在我身上
躲避长夜的寒冷
以往的影子都躺在地上,很安静
母亲逝去的温暖漫过一座山
风的翅膀穿过整个宇宙
它把嘴贴近荒原继续吹奏悲凉
而我一次次坠入长夜的虚空
羊羔是天空里的星星||
鸟的啾鸣唤醒了荒原
这个季节即将有太多事发生
太多欲望和毫无节制的野性蜂拥草尖
令人无法想象
春天怎样从大地内部撑开黑暗的深渊
这时候你多么震惊,清浅的线条
勾勒出朱日和的辽远
只有细心的牧人看得懂这种变化
从一缕风到一棵草
万物不断突破寒夜围堵,崭新的生命
诞生于三月
哈日呼说:春天的羊羔最通人意
它们是天空里的星星,想家的时候
就会跑下来
落日正把荒原雕饰||
傍晚
宝力道等候羊群赶在日落前
吃完最后一口草
当光线移到对岸的树冠时
我正好经过那里。于是停下观察
宝力道依着树干,他习惯地蜷缩着身子
光最初扫过手里的羊鞭
然后又慢慢移到左脸
光在那里停了片刻,然后又匆匆离去
对于宝力道来说
三月残存的寒冷和筋骨里侵蚀的沧桑
将在顷刻间崩溃
那是因为落日正把荒原雕饰
三月的荒草||
彻夜不能入眠
你跟随屋顶的脚步一同漫游。大风抽出
手稿里的片段念给你听,春天
让你忘却寒冷。有风吹来
北回归线单调的黄色,还有流浪的云朵
三月不想就此了却
日子就像肥皂泡一样,每天都在变幻
甚至到了极限
萨如塔拉每一刻都有奇迹发生
荒草的质地也悄然发生着蜕变
直到有一天变成不死鸟
轻轻抖动一下翅膀
不再需要的羽毛纷纷脱落
失踪的星星||
往草原深处走的那个人
影子好孤单
羊群接连超他远去
越往里走,萨如塔拉草原越寂静
有一会儿都看不见哈日呼的影子了
翻过坡就是他家的水井
那只灰山羊抢先抵达
哈日老婆从家里跑出来
脚下几多苜蓿花摇摆着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天空失踪的星星
好久没有音讯
也许它们就藏在大青山的沟里
等一场雨
傍晚||
只有在巴彦塔拉寂静的傍晚
才发现
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在这深冬
贴着冰冷空气的
还有不曾绝迹的另一种声音
落日低沉,流水迟缓,风几乎贴着
草尖低吟
荒草深处,牧羊人挥舞皮鞭
将日头赶进山沟
细微的雪花,一种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正在敲打窗棂
背牛粪的女人||
沿着河槽下去,就有许多
夏天的牛粪。风将周围扫了一遍
荒草经不住吹打发出呜呜声
柳条框里的牛粪或许太过沉重
女人的脚步有些趔趄
于是她奋力弓起背,双脚力蹬前行
乌云越压越低
风卷着奶块大的雨滴扑来
现在什么都压不倒她,再熬一熬
离春天就近了
可在秋后的萨如塔拉草原
这般狂躁的雨不多见
月光||
清辉挂在草尖,水泡中静立的马群
倒影清晰。沿着潮湿河道
蛙鸣一声声窜入夜幕深处
对岸的原野,古老的芨芨草银须飘拂
仿佛是月的舞者
现在马粪烧成了灰烬,温暖的巢穴
收拢鸟鸣
寂静笼罩大地时
一只鹰在盘旋,它已经习惯于大地
旋转的惊扰
无垠的萨如塔拉草原啊!
月光陨落的羽毛触手可及
聆听||
任由风吹落最后一粒草籽
那些折弯的荒草,仿佛释怀了什么
爬上长满荒草的山坡,我不想打扰落日
它还在山涧跳动
云层裂变又聚合,由红渐暗
荒草几乎被点燃
有那么一会儿闭眼细听
风似乎停了,它已经受不了荒草的躁动
我继续聆听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的梭梭林
一只夜莺开始了啼鸣
黑暗中的马||
是的,那是一匹马
已看不清它的毛色
有多纯正
当我走近的时候,它依然在安静吃草
停下脚步观察
夕阳的余光正好穿过它空荡的脊背
昏暗中,我听见脉搏的跳动声
萨如塔拉草原如此寂静
静的让人失魂
黑暗逐渐加重,于是恍悟
此刻我喜欢的并不是远方浮躁的灯火
而是黑暗中的马
月亮睡不着了||
归圈的牛羊都在星星下睡觉
没有一点鼾声
不像哈日呼喝点酒,呼噜就像吹风
月亮睡不着了,还有那些苜蓿花
月光透过花丛照着他
哈日呼放下草料,关上圈门
一切都妥当了
老婆端上来手把肉和奶茶
削了一块肉
他说今天的肉煮的有点烂
没嚼头
月亮挂在窗口讥笑他
五十多了牙口真好!
秋日傍晚||
陡然,午后的阳光拉长了乌仁都希山
平缓的穹顶
沉入光影中的还有广袤的戈壁滩
沙蒿丛和潮湿的洼地
残留着夏天的牛粪
所有的荒草蹲在那里,尽管有的折了腰
却依然相拥,有些虽然已经死去
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到了明年它们还将挺立
当余晖暗淡下来时,暮归的羊群
折回了头
对岸的小牛犊于群山的影子下撒欢
它还没有离开过母亲
还没遇到过一场雪
夜晚||
直到此刻才看清,三月赖以生长的荒原
是什么样子。几缕光
从草叶的缝隙间穿过,犹如马头琴弦
敏感而细亮。巴彦塔拉像熟睡的婴儿
躺在催眠曲中
时空的轮廓愈来愈浑浊,黑暗开始拥挤
很快占领了所能到达的领域
这种领域是万物经遇的恒定
于是,行星移动到
距离太阳最适当的位置,来到一天中
光照不到的傍晚
一缕光似乎很微弱,但它斩断了黑暗的路径
牛粪火烧的正旺,它不需要追赶黑暗
它只需要燃烧自己
并为你提供所需的热量。而荒原
经过光的抚慰,进入沉睡的夜晚
四月的黄昏||
时间变慢了,黄昏就像落伍的羔羊
火炉上的水壶还在冒汽
而在远方城市,那些拥挤的寒冬仿佛要把
某人拉到更温暖的领域
黄昏来临时
荒原犹如一块铁器沉入水中
溢出来的四月
仿佛是内心压力放松的过程
我的造访使哈日呼惊讶不已
他说:黄昏代表消失的时间
而出现在这里的我也将成为回忆中的人
忽然,我听到了哭泣声
那哭声像婴儿,更像一位老人
从夜的深处传来
晨鸟||
天刚擦亮它们就飞翔。有时俯冲至
羊群的头顶,并与它们保持恰当距离
啾鸣缠绕在昨夜草丛
从某个角度观察,鸟的酮体被晨曦镀亮
仿佛是金鸟,带着上苍的神秘归来
它在那里经遇过什么
不得而知
越飞越高时影子被湛蓝融掉
再也望不到踪迹
吃草的羊群却从未关心这些,羊群知道
鸟飞的再高终究还会回来,因为巢穴
就筑在河畔的梭梭林
苏醒的原野||
然而,四月再次变得空旷又寂静
一群守规矩的羊,一字排队静静走来
它们没有吵闹的言语,只用目光交流
牧羊人则习惯于它们的缄默
偶尔会喊几声,似乎想打破令人慌乱的沉寂
他有时会爬上坡顶眺望
其实毫无目标
有时会对着羊群温柔低吟
仿佛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对着婴儿唱催眠曲
当羊群穿过茂密的草丛时
在阳光与云朵的空隙间,苏醒的原野
漫游在梦中
浮华的假象||
注定面临选择
曾经到过许多地方:河畔、壕沟、山下
最终扎根旷野
追求放纵和广袤是某种
难以概括的结局
犹如茂密的叶子,摇曳的枝条
依靠一份现状生存。生命的源头深埋黑暗
根知道它不能离开这方土地
以便有人问起时有据可查
微妙的风有时会撩动某种心底的隐秘
以至于常常反省自己
存在的真实性
旷野的浩渺,形成了以根为中心的旋涡
荒草随风倒下是轻率的妄动
绿茵也是短暂的
那是可以用浮华结束的假象
春天有时并不完美,能为逝去的思考点什么
就像老榆树摇曳的枝叶,总是表达不确定性
风,依旧催促我向它那边倾斜
惬意||
那时候,你赶着一群羊翻过坡
太阳还没下山
你以为时间尚早,于是绕过那棵树
沿着河道的岔路走去
树冠仍被阳光照射,洼地接近昏暗
老马的脊背有光移动
你赶着羊群归来。孩子们早已入睡
土炕有些拥挤
妻子熬好奶茶,你觉得很惬意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月亮
爬上了树梢
月亮||
走进昨天的荒原,看到的月亮
还是老样子,它总是浮现在云层后面
是月亮在躲避么?
时间于不觉中错位
旧月亮好像比以前更亮,它坠下一条路
引领你离开陌生的一切
到你熟悉的地方,想起
发生过的往事
月光只在你不经意间潜入暗夜
光阴是你曾经写下的诗句
再一次喊出它的名字时
置身浮华中的你
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了
你常常以为自己生活在那片灿烂里
享受着幸福
某个午后的相遇||
前面是一道坡
当他与我相遇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累了,我走到前面不远处的
那棵老树下休憩
感觉他正从我空荡的后背
望着我
点烟的瞬间我瞟了他一眼
发现他还站在原地
就像对岸的马群,整个晌午
沐浴着阳光
傍晚||
走近哈日呼的牧场时,马群
刚好迎头跑来
是一群,不是一匹或两匹
草丛里有鸟惊飞,马并未在意
羊圈的东墙下,老黄狗懒洋洋地闭着眼
忽然有手把肉味儿飘来
不远处的牛粪堆于夕阳下燃烧
空气有些呛鼻
这是某个傍晚出现的景象
夕阳即将落山,而在地球的另一半
有人刚醒来
听雨||
云层低垂时,
一场真情在毫无遮拦的午后挥洒
原野没有慌乱,马群也没有
淅沥沥的雨声勾起了太多思念
多少次骑在父亲背上
靠着他温热的脊背告诉他
摸到了云朵
摸到了雨
许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人
为我架梯,为我垫背
细雨如泣如诉,并不在乎心情
在以静为主的春天,父亲的黑骏马
游荡在三月的雨中
打秋草的日子||
好多天了
想去草地摘韭菜花,去山里摘樱桃
或许还能偶遇马群
其实,更期盼从山沟里飘来一缕风
带我到更辽阔的地方
萨如塔拉草原最忙碌的九月
就是打秋草
满载秋草的勒勒车串起来
像蛇一样爬行
新鲜的马粪裸露在阳光下
惊蛰、立春,等春天到来
现在蚂蚱留下了空壳
荒草下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哈日呼告诉我:接下来的日子
烧好牛粪火,煮一锅肉
秋天即将告辞,如约而至的
一场雪正在路上
2022.3.31整理
阿尔斯楞,笔名:金鹰,蒙古族,出生于内蒙古达尔罕茂明安草原。
原创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作品》、《草原》、《民族文汇》、中国诗歌流派网《诗歌周刊》等。作品《TAIG TAIG TAIG 》、《月光下的白马》、《羊羔是天空里的星星》荣获诗刊社中国“每日好诗”,《黑暗中的马》荣获2021年度中国诗歌流派网五月榜“中国好诗榜”。
第一届、第三届、第五届泸州国际诗酒大会入围奖、第四届鄂尔多斯诗歌奖铜奖、首届科尔沁诗歌奖铜奖、中国诗影响奖、第六届中国诗歌散文邀请赛二等奖、第三届中国诗人大会入围奖、上海首届海东青诗歌奖银奖等。 作品被收录《中国当代诗人诗选》、《中国新诗百年2017诗选》、《中国新诗典》、《中国阴山诗歌选》等。 呼和浩特诗词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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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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