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看得见的速度抵达
————读陈先发《鱼篓令》
文/唐不弃
丝绒先生关于的诗歌与年龄的说辞,觉得非常有意思。我想添加一些看法:我觉得年龄不完全是或者不是根本上的问题,还应该加上荷尔蒙是否枯竭这个与年龄配套的大问题。以一个个体经验来看,即便年龄大了,如果一旦进入热恋期,高产高质似乎是必然的。但文字随年龄老化肯定会有个趋势:灵气渐失,暮气渐重,这个好像也是必然的,实际上也是心理和荷尔蒙分泌的生理走向,早期的穆旦,后期的陈先发,也不能例外。写诗有个上山和下山的过程,上山看风景,下山一门心思回归自然,穆旦、陈先发基本也是这样。
十七年前是陈先发的上山期,或者那时候他正在山顶上看风景,而看风景的人正在看他。《鱼篓令》《丹青见》《最后一课》《井水词》《前世》等都是那个时期的作品。
单从标题看,像《鱼篓令》《井水词》《春风斩》之类,好像是传统的延续,应该是古意翻新。但《鱼篓令》读下来,内容并没有与传统太多关联,除了那些个朝代的名称。令和短歌、短章、包括词、辞等被很多现代诗写手用来作为现代诗形式的存在,但形式是随意的,并没有像传统那样进行韵律和格式上的限制,也不同于十四行的格式严谨。反过来想一想,也不应该进行限制,如果限制的话也就不是自由体的现代诗了。
初读《鱼篓令》,靠!逗我玩腻,搞得太复杂了吧。从“色曲”开始,光是一连串地名像绕口令一样,就能把人绕晕。如果你手边恰好有地图,你会发现是个水系的清晰趋向。
以地名入诗不少见,以这一连串看花眼的地名入诗,也就他陈先发了。这让我不仅想起《丹青见》中的树名,一层层树名的不断叠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看来这样众多地名的安排,既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是什么偶然,是作者的一种故意。一连串地名的排列形成了视觉上的某种势能,对读者的视觉势必造成压迫,阅读上的压迫感有助于读者顺利进入诗歌的深层。地名排列成顺流游动的路线,沿着这条路线,鱼儿作为生命的代表,必然会有个游历的旅程和生命蜕变的过程。
陈先发的诗一向以深沉见长。当读到“我俯身向下,轻唤:“小翠,悟空!””浪漫主义情感色彩的句式时,竟然有些不适应。不适应归不适应,但勾起读下去的欲望却是真真切切的,也看出来这也是作者布局上化了心思,此处作了悬念的设置。从另一角度去理解,就是作者适时把内心粘贴给读者,使得读者真真切切能感受到作者出自内心的关爱。再从高处看,更是作者在“深沉”的另一端刻意放些情愫的砝码,作出整体表达上的平衡,而不至于陷入单一和枯燥。
“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使得鱼儿的命运在注定是悲剧的结局中,硬是多了几分无辜的成分。
“如果顺流, ”“如果逆流,”“如果向下”以及“我坐在十七楼阳台”,这些可以看成区分层次的地标,这些层次的叠加形成诗歌的深度。从“如果逆流,”开始,诗歌向纵深发展。
”巴颜喀拉群峰”是长江和黄河的上游在青海省的分水岭,“长江”和”黄河”的出现显然是刻意的,很容易让读者联想到诸如中华、中国、民族等。作者在手法上的暗示意味很浓。”如果向下“与飞越”“飞行”的措词形成对应,既是对上个层面的承接,又是探寻向度的发生转折。
“半坡”遗址,是有6000-6700多年历史的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聚落遗址,位于陕西省西安市浐河东岸。整个“向下”的过程,实际是对中华文化发源的回溯。这个过程中“举着骨头”“哭泣”,可以说是对经历了风风雨雨、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的悲悯体恤,在表达上是比较锋利的。“向下”并非是方向的向下,而是对历史的回望。
“我坐在十七楼阳台”回到现实中对“鱼儿”的历程及蜕变进行现实中的审视。我这篇文章的标题是“以看得见的速度抵达”,抵达哪儿呢?对“鱼儿”来说“鱼篓”是被抵达的终点;对于生命,“刽子手”是被抵达的终点,“隔壁”的出现绝非偶然。这里的寓意是非常深刻的。“这场死活”和”浑然不知”透出情绪上的手足无措和悲愤,作者写到这里已然是回音隆隆。
通篇读下来,可以发现这首诗的丰富多元。表现出来的手法呈多样化,有悬念的设置,有心理的暗示等。诗歌的多层面组成,以及每个层面探寻向度的变化。情感的脉络走向也是非常清晰的,从关爱到悲悯,再到悲愤。
陈先发说他诗歌美学的主张是“呈现、限制、和谐、在场”。诗中“几只小鱼儿”既是最重要的喻体,也是这首诗的落脚石,同时也是“在场”的替身。诗中表现出来的丰富性和多元化浑然一体,“和谐”是很明显的特征。在抒发上的“限制”和诗作为一个“呈现”的窗口上,都是可圈可点的。
“鱼篓”作为抵达的终点,对于“鱼儿”来说并不是普遍性的存在;对于生命而言,“刽子手”同样也不是普遍性的存在。这里面的特殊性是要想表现诗歌深度的必然选择,肯定不能顾及到有人经常说起的共情。诗歌有表达上的深与浅,就像音乐有通俗音乐和高雅音乐之分,共情是有前提的。适合大众的必然是通俗流行音乐,而不是有深度的高雅音乐。但绝对不能因为不适合大众,就因此去加以否定,所以,这里我替陈先发说一句:别跟我谈共情,我表达的就是深度。
(2021.12.7)
附
鱼篓令
作者:陈先发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麽?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阳台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处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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