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向日葵
午夜
她素面朝天
叶片微垂
静静等待
光明
2、秋
秋，像一个丰腴的孕妇
怀着沉甸甸的希望
款款而来。抚摸着喜悦
做足功课，准备给人们
献上一个殷实的日子
白天，尽情享受着
太阳光的沐浴
夜晚，披着月色
沉静在五彩缤纷的梦乡
隐约听见知了的叫声
它明白，快要分娩了
3、胡须
顽强得跟韭菜一样
割一茬
很快，新的一茬便冒出头
偶尔，情绪不佳时
也会撕破脸皮
彼此都见血
已记不清收割了多少茬
“韭菜”自己也忘了
出头的次数
到底该比被收割的次数
多一次还是少一次
总归都还是要些脸面的
彼此保持些默契
脸，看上去便更光洁一些
4、沙漏
沙漏，是人发现时间后
想囚禁某个时光
而制作的一种时间囚笼
沙漏里养了
一群会飞的细沙虫
从这个笼里
飞往那个对称的笼子
不知疲惫
喂养沙虫子的人
总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大好光阴
被沙虫子无情吞噬
5、我爱那……
坐在西部草原熊熊燃烧的篝火旁
头上落下春天第一片红豆杉树叶
天外阴霾密布的龙卷风
它愤怒的时候
时时刻刻惊吓着我
我痛恨狂风、暴雨、海啸
它沉默的那一天
仿佛像一颗北极星
轻轻地将自己带走
在一个童话冬天
我和所有白天擦肩而过
手指尖所有布满荆棘的血液
是迟暮大脑不停旋转的漩涡
双手是岸边礁石折断的翅膀
子夜
来不及写完一封情书
我是长江边拉着绳索的纤夫
埋首赤脚
眺望三峡绝壁秋风吹又生的野草
握紧手中绳索
这一生，我只爱这长长短短的绳索……
它拥抱我
那唯一的
不可分割的黄土
6、碑
活着的石头
7、大街转角处
如果你在那个大街转角处
看到那个穿桔色马甲的老头
和我一样用脚把拾得的可乐瓶踩瘪
和我一样将捡来的纸皮当宝贝一样
小心翼翼地理顺打包
他一定是我多年的同事
孩子，你要给他一瓶矿泉水解渴
给他几个包子馒头解饿
还要像帮我那样推一程垃圾车
孩子，你就把他当作
朝暮里推着垃圾车穿过大街小巷的我
那打扫街道的模样如我的模样
那在街角拄着扫把歇息片刻的喘息似我的喘息
8、野火
荒原上万物生长，荒原上万物死亡
凛冽的风，凛冽的火
凌厉的大叫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风火有燎原之心，草木无葬身之地
9、怒放的童话神话
假花生来就怒放，却
仿佛童话，没有谈情说爱
从不引蝶招蜂，正正经经
比人家灿烂十倍，证明
包着铁骨的塑料绢丝纸的顽强
不谢不败，不枯萎打蔫
仿佛神话
生来就怒放，假花
狂笑着收获赞美
仿佛不知道自己是谁
10、喊山
那些和父亲一起生长的石头
有的已经死去
有的则活成了大山
和父亲一样衰老
也许是山太高了
石头的骨骼便不再坚硬
后世的我们并不知情
喊一次，山就颤动一次
再喊一次，山就再颤动一次
喊的次数多了
自己也变成了石头
11、晚饭：水煮鱼
煮鱼的正是鱼所离不开的水
几缕热气，冒着叹息
如鲠在喉的，是一句不能再说的话
如鱼刺般卡着，上不上，下不下
加入的几片青菜，仿佛一艘渡船
要到对岸去
12、时间的镰刀
春夏秋冬，一茬
又一茬
倒在
时间的手里
江河日下，草木
葱笼
一年又一年
有人在喊着痛
幸好日月用金梭银梭
交替
黑白的灵魂和肉体
让每一尊佛
或以闭一下眼
忘记祈祷和辛酸
贪心的人
收割了多少就要还回多少
直到把自己还成
一把镰刀
补时间的缺
万物的痛……
13、炊烟
炊烟。如鞭
赶走饥饿的岁月，营养不良的时光
炊烟。如花
村庄的枝头蹲守，喊岀一串串乳名
母亲不识字
却在方言里每天努力写岀三笔
即红薯，黄瓜，青菜
草草一笔，田间地头用钉耙思来想去
比多年以后我为故乡写一首诗歌
还绞尽脑汁
我是多么贪婪
像太阳无休止吮吸黑夜的黑
晚年的母亲总爱扎比天空还蓝的头布
掩盖比白云还白的头发
炊烟袅袅，步履匆匆
仿佛炊烟之上的母亲，挥动青衣衫
腰杆还如汤勺
14、听黄葛籽砸乱时间
黄葛籽掉在地上。谁丢的菩提
这黄昏麻黑麻黑的声响与寂寥
一只麻雀，也不屑去玩弄它
矮板凳何止坐了七天七夜
历落叶、经落萢，再历经落籽
老白干和老爸都成不了佛陀
暮风撩动老爸的白发与鱼尾纹
这唯一的错乱不数落声，也不管
是佛珠、是菩提，还是黄葛籽
天黑了再黑，凳矮了再矮
再坐下去就是第八天了
老爸用力一掐，疼的还是自己
15、凉糕与鳄鱼
吃碗凉糕出来，对面火锅店门口
有一场雨，有一对母子
仰着脸的孩子和手忙脚乱的女人
一边道别一边翻找雨伞
透过雨丝，我看见孩子的天真
和女人姣好的面容里
都透出夏日难得的清凉
“嘭”，撑开的伞上
一条鳄鱼大张狰狞、锐利的两排尖牙
雨的光亮在伞上，透出杀气
街巷里，开着各色的奶茶凉糕店铺
一家白沙镇来的红糖凉糕，价廉味美
是我消暑频频光顾的地方
直到一对母子撑着鳄鱼，雨中的背影
有点蹒跚、有点华丽地在街巷走远
它的味道才让我有了略略的不安与烦躁
16、如果人是铁做的
你我必然是易锈的生铁
从那一堆堆铁矿石原料中，光锭而生
他，至少是低碳钢的一种
他和她都是变质的熟铁
他们掌握着铁芯
17、蝉
以一当万的老生
在狗尾草摇曳的戏台上
扯开大嗓
一声震天吼
刺破了村庄的寂寥
入暑的村庄，正午晃眼的村庄
月照下的村庄，河水静流的村庄
柴门大开的村庄，……
布下空城计
一对老夫妇，尽力迈着
坚定的步伐
把院子扫出声响
大嗓嘶哑后
十万大兵已远去
村庄像只蝉褪下的壳
一下由满而空
18、父亲
不远处，有人扔垃圾
有人在捡垃圾
从农村被接到城市
经常从垃圾桶里挑出
卖钱之物。父亲认为
老骨头不能吃闲饭
姐姐也经常劝慰
……顺子为孝
但我还是会有泪奔之痛
19、有余粮
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家有余粮，心里不慌
对于曾经经历过饥饿滋味的人
不用担心粮食
就是生活里最大的满足和幸福
家有余粮
乡下的每一个日子会变得平常、简单
每一个清晨，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
等我们一睁眼，已经闻到熟悉的味道
大铁锅里飘来的米香
到了晚上，很晚了
母亲还坐在灯下纳鞋底
偶尔扭头看一看
土炕上发出均匀鼾声的父亲
和三个儿子
20、板桥竹
竹叶
医治人间疾苦
竹笛
与民同乐
竹凳竹椅竹桌
竹席
常伴大众生活
一生奔走在千山万水
虚心以待
为天地带来清风
21、清晨
混乱中的一点光
即将吞没你
那个深陷光明中的人
和深陷黑暗中的人
一样
有着深深的恐惧
22、凝视
投掷一粒石子
荡漾的变化，让命运
在水面睁开眼睛
此时正午，太阳
神一般的点睛
尘世，嵌入波心
石子继续下沉
茫然依旧寂静
眼中的浑浊里
呈现清澈
23、圆凳
你想坐上去
但害怕
屁股会着火。
一只吧台圆凳
就摆在
蓝地板中央。
竟无人想坐它
你惊讶！
难道他们就不想
坐上去
喝一杯云白鸡尾？
你想坐上去
喝一杯
清风扎啤。
坐在圆凳上
看地球
看蓝色气球
在反重力方向的头顶
被你吹飞
一口酒气吹飞。
在黑暗天空里
气球变小
变成一个点
变成消失或爆炸。
而此时你早不介意
屁股着火
圆凳上只坐一人
比着火更可怕。
24、竹林与黄昏
透过缝隙散落的余辉
在竹林间跳动
归巢的鸟不再鸣唱落日的歌谣
竹林，撑开了黄昏的宁静
连风也轻的如此妖娆
宁静中的黄昏
像多维空间的梦幻
依次上映着善良与丑恶
正义与邪恶的交锋
隐与死一般的寂静
竹林间的每一寸土地
随时都会冒出新的生命
一张诺大的网从天而降
落日在竹林消尽
25、路
公路、铁路
山路、水路
正道、歧途
世间的路有无数条
许多人却无路可走
有的人
一出世就是阳关大道
有的人
一辈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有的人有近路可抄
有的人永远没有出路
有的人走错了路
有的人走上绝路
26、致陌生人
我解开一层防护
挤出一个面瘫的笑容
再解开一层防护
挤出一个偏瘫的笑容
再解开一层防护
总算能回应你一个勉强的笑容
对不起啊，我不敢放下所有的戒备
尽管翻车
只是小概率的偶然
27、致陌生人
我们面对的，都是背影
在同一条路上
靠右行走
没有人打探彼此
沉默的空间里
不时划过汽车的喧嚣
每个人的世界
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与细节
向上生长
28、苹果
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是幸福的
幸福的苹果芬芳外溢，表示其成年
素食者端详一个苹果
它没有缺陷，完美的光晕江山如画
狩猎者端详一个苹果
它把真相告白之后，必定孑然一身
打工者端详一个苹果
果肉里有机器、有老板的叫嚣、有钞票的诱惑
我狠狠一咬
接下来划空而去的是一首光阴的歌
29、雨落屋檐上
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寂寞
那一定是生锈了额头，结满沟壑，或是搭桥的土路
板结的泥快截留一条河的横冲直撞
檐上没有多余的故事，任一支秃毛的笔抒写
他的锋芒，要从屋檐下才能看透
夏天足够干涸，给一堆云又一次表达机会
瓦屋是生命中的另一个意向
昂扬的草木竟是忘记了，回忆月光
忘记了清晨攒下的一壶老酒，在倾倒孤独
很晚，一只寂寞的老猫跳上去
拖着尾巴，为一潭深水撇去浮沫
然后端起茶杯，越过手臂，掌心。发出
一两声轻微的咳嗽
30、与李白对话
“蜀道难，难与上青天”
除了喝酒，什么
也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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