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礁石

礁石的一生，漫长
海枯了，依旧要披风沐雨饮霜
活出山的模样
从不为曾经的咸苦忧伤

沉寂海底不见天光
被虾戏弄、沙掩埋、时间遗忘
那副硬骨依然
暗流难撼毫分

出头之后独处特立
不喧闹，不随波逐浪，不计浮沉
茫茫浮世
自成风景

为礁也安，为峰也然
几分风雨，几分执念，几分机缘
莫叹人生苦长
截其一段缩影，便是一生


2、留白

琉璃塔终于用月光与大块的云，撑饱了自己
它眨下眼，誊出一块天空
让一群流星上场
安抚另一群失望的灵魂

那群孩子的头发很曲卷，睫毛很直
他们手里拎着的灯，已经被夜色合围
他们不停说着悄悄话
说一句，星星就眨一下
仿佛人间还有很多，另外的秘密

琉璃塔忍不住低下头
从流水里，窥见波纹闪烁的眼睛
或是抬起头，聆听泥火车开动的声音
肚子里，那些老石头打磨的塑像依旧缄默不语
他们是否在黑暗中苦苦参悟
一块留白，与命运的玄机


3、落日

烘烤了一个白天
焦黄又有些暗红
再躺在西山脚下煎一下熬一阵
最后，在黑夜里
向下坠落432米
躲到矿灯的光柱后面
照亮黑色的倔强
释放出
太阳石的天性


4.与李白对话

“蜀道难，难与上青天”
除了喝酒，什么
也不敢说


5、萝卜的喜事

（天上再多的繁星
也不如地上的人间烟火
—- 题跋）

在地下 与地球同频
银河里旋转
不见天日的漆黑里
冥想 整整一个夏天
梦见过一位明亮的王子 骑着白马
出土那天
是锄头掀开她的红盖头
坐在像竹筐一样的花轿中
路过红满天的高粱地
把细皮嫩肉的她娶回家


6、9999年9月9日

也许在这一天
我会转身
永不回头

午夜零点
终于看见
最美的夕阳
最美的一天
最美的
在山顶
等待日出的女人


7、逆风的方向

夕阳偏向孤悬的危崖，暮光薄如纸片
有一万只手意欲瞬间推翻土墙，冲破窗棂
南山寺的木鱼声斑驳、喑哑
再也衬托不出平仄和韵的祈祷词

负累的尘世重心下移，隐藏典籍，口袋空空荡荡
灵与肉的倒叙换防、融合反转，往往快过衰老
荒郊野林断碑横呈，昏鸦叼走光阴仿真的魂魄，在泥泞的边缘迷途

马匹惯常怂恿骑手背叛山谷，超出预期
一场雨下到了省外，一群鱼溯河而上
倾斜的苇丛复原失传的密码，始终不放弃搀扶一段嶙峋的流水
命里的铁依然响彻一把斧头的呐喊


8、清泉

小区的群山
一到夏天
热最茂盛的时候
每座楼的山上
就会有
空调的鸟鸣
把一股股
王维的清泉水
呜呜到山下


9、海

东家一口西家一口
海，其实
也就是百家饭喂大的孩子


10、秋

秋，像一个丰腴的孕妇
怀着沉甸甸的希望
款款而来。抚摸着喜悦
做足功课，准备给人们
献上一个殷实的日子
白天，尽情享受着
太阳光的沐浴
夜晚，披着月色
沉静在五彩缤纷的梦乡
隐约听见知了的叫声
它明白，快要分娩了


11、我与影子相谈甚欢

夜漆黑，没有人陪伴，感到孤独寂寞
提着灯笼，沿着山路漫无目的游走
与恐惧保持着适当距离
落在地上的影子模仿着我的样子
惟妙、逼真、夸张
一路陪伴，不分离，不背叛
追逐、嬉戏、调侃
甜言蜜语，胡言乱语，豪言壮语
这种感觉多么虚幻
一个自恋的人拥抱着自己的影子
像从身体里抽离出去的灵魂
我们的秘密，风没有守口如瓶


12、望乡石

公司的大门旁
站立着一方人多高的青石
那憨厚的模样
像极了当保安的那个老乡
不善言谈的一脸严肃
三百六十五天地忠于职守

夜深人尽
保安站在石头旁
俨然是两个聊家常的老乡
亲昵的俚语打开彼此的话匣子
两个老乡聊着聊着
声音哽咽 眼含泪花


13、雨落屋檐下

此时的雨是一座时钟
“滴答滴答”。此时的雨
是奶奶手里的一条线在屋檐下纳着鞋底
一针一线，转动时光的风车
钻一下，拉一下
合着时光的秒针，和着日子的脚步

父亲蘸着雨水在磨镰刀，磨剪刀，磨菜刀……
他要在这不能上地干活的日子里，把能磨的都磨一遍
仿佛要把走过的日子做个总结
从一场雨到下一场雨是一辑
父亲把它们装订成册，一本诗集，一本散文集

母亲在厨房做饭
一些普通的材料被母亲做成了美味
母亲在用爱心喂养着我们的童年

雨滴再次落在屋檐下，我想着天堂的奶奶
想着执意要住在乡下的母亲，突然就明白了
她们离不开乡下的原因
她们舍不得乡下屋檐下的雨滴


14、大雨

我刚进工房门
大雨就跟了进去
并且，忽的一声窜到我的前面
它，很不幸运，以为人间好欺负
扑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我扭头看外面，一滴一滴的雨
多了，急了，强行把道路覆盖
刮过来的风，飞跑起雨幕
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老板也没有说什么
和大家一起看雨
我家的窗户没有关
他家的老婆还在地里劳作
他满脸愁容，几亩玉米
这会下的冰雹离他的村子太近了


15、一首诗结束的地方

站在一首诗结束的地方
有人看到太阳落山
有人看到大幕徐徐落下
剧院里的人陆续退场……

但我像从前读到
你从故乡寄来的一封家信
在结尾的部分看到：
春风吹过麦浪翻涌的田野
鸟鸣和雨水已经谢绝了语言和炊烟的挽留
夕阳也照到了它没有照到的地方

然后
内心被一种宁静笼罩


16、洞窟与理发

一号洞窟里，佛向一身工地灰的民工们
布施时间的罅隙和啤酒的清凉
二号洞窟里，菩萨缄默不语
一对刚租住小区的夫妻，满心欢喜地
拿走了折扣处理的地漏与铜锁
三号洞窟里的罗汉，移步洞门，正给
来往的有缘人，过秤出自河西的瓜果
沿洞窟继续前行，过四号五号洞门后右拐
我走进六号洞窟，静心，落座，聚光
在披挂上黑长纱衣，低垂下思想的一瞬
我看见，面对我端坐的法师
圣体凡身，正预备以我的模样，度我


17、英雄与诗人

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革命英烈
你们才是彪炳千古的好诗人
早年的李大钊，方志敏，杨靖宇
后来的雷锋，焦裕禄，王进喜
挥洒气贯长虹的绝笔，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编程放飞了建党百年
建国七十年舍生忘死的密电码。

为了民族独立，新中国富强崛起
你们慷慨激昂地朗诵着十九岁
的董存瑞那首最美最动人心弦
的代表作：“为了新中国，前进！”
血染的五星红旗上，美女江竹筠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真正写出了
艾青诗歌中光辉的太阳深情的土地！


18、一棵树钉满了钉子

用来晾衣，挂物品
一棵树，钉满了钉子
如果你不仔细看，
你根本不会注意
它的存在
但你可以看见
悬着的衣服
物品


19、今晚的月亮有多重

今晚的月亮有多重！
仿佛再多看一眼，它就会掉下来。

犹记得儿时的月亮
是掉到故乡的水瓮里，才没被摔碎。

啊，有多少那样的故乡
已经消失了。今晚，月亮会掉到哪里啊！

有多少人甚至来不及
看它一眼，今晚就过去了。


20、落  日

鼓乐的嚣张渐息
时间之手，悄然卷起了红毯

伏枥的老马，还在眺望
而江湖风声，渐行渐远

没有人能留住一星银光
没有人能带走一掌金黄

帷幕落下，就该卸妆
我们都是牛顿预言过的苹果
越挣扎，就越靠近地心


21、正史的一段文字

《真正记入历史的进程》
原汁原味发生的
历史进城
引滦入京工程
滦河延畔潮白河域
京津冀之水
养育了水岸沿河百姓
哺育了大城市的人们
留下了跨流域大型水利工程人工奇迹
无论工程如何之巨
没有水深火热之中
何尝那份苦尽甘来
不是过来人都觉得今日之水再正常不过
没什么大惊小怪
柴米油盐酱醋茶，无水不成席
切肤之爱与切肤之痛
一字之差载入进程中
流传史册


22、小村的宏大叙事

卫东
古名白鹤林
是我居住的小村子
在峨眉河畔
白鹤如浮云
双全
是邻村
最近两村合并了
仍旧叫卫东
福禄双全
丢进了峨眉河
福禄如流水
信念如磐石
卫东卫东
我们要继续
保卫东方


23、路人

不接受“同”字
那样传染孤独
家的药效也是有限的

因为爱
得让共枕眠
理解拐杖的意思

因为上辈子
得让儿女
知道没还完债的脚步


24、绿火酽酽

此火 此酽酽
雨水越淋越旺
直到初秋 直到天呈万碧
直到蓝天俯首

犁铧是一把把柴 一垄垄长 堆上山
铲地之铲是此火 此酽酽之钩 钩火火如山脉
一滴汗水蹿起一点火 汗滴一夏
田野筑梦青纱帐 芳草更萋萋

作揖 再作揖
诚谢太阳一日日拱火
递光 递热 递暖
倾心倾力 倾情倾诗 倾一夏之梦

绿色之肥水 乃肥之至乃绿之至 绿夏绿水汤汤
助夏绿爆燃 助夏绿血脉偾张
绿色的风从绿海深处的南方来
绿色的南方绿色的云是绿色的北方绿色的雨


25、风中溪水

风，一直吹着
吹着万家灯火，也吹着
灯火阑珊

星空深处，古往今来的脸面
忽隐忽现，深藏这个世间的
光与影，孤与寒

山石寺院，习惯了
拍遍栏杆，也习惯了
大道歧途，过往云烟

风中溪水，一直向远
一粒尘埃，浮沉之间
自有浪花万千


26、路

公路、铁路
山路、水路
正道、歧途……
世间的路有无数条
许多人却无路可走
有的人
一出世就是阳关大道
有的人
一辈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有的人有近路可抄
有的人永远没有出路
有人走错了路
有人走上了绝路


27、天上的羊群

我在青海的察木错大草甸
偶遇这位藏族羊倌的
他平躺在地上，口咬一茎草花
神情专注而肃穆地盯着天空
我走近时，他问我：刚才有没有看见一朵云
我点了点头
他又问：有没有看见云朵里的一群羊？
见我一脸懵逼
他便迫不及待，向我讲述一一

刚刚出现在云里的这群羊
是在我眼皮底下走丢的
总共九九八十一只。至今，一只没多
一只没有少
看啊，走在最前面的
还是哪只英勇无畏的领头羊

羊倌手指云朵说：
二年前的腊八。一大早
山坳的场主便请我过去帮忙
他是要我赶羊到山下屠宰场
场主当羊群的面
电话里，大声讨论活宰活剥的细节
最后又不忘交代
包括领头羊在内，一只不留…

场主亲自打开了栅栏
羊群在领头羊的带领下
浩浩荡荡向草地集结
等所有的羊都走出了栅栏
领头羊忽然咩咩大叫一声
所有的羊都听到号令似的，跟着头羊狂奔
平时温驯的羊群，此刻变成脱疆的野马
羊群跑过草甸，跑过林间带，向高山进发
我和牧羊犬紧跟在后面
羊群进入高山之后，又攀上皑皑的雪域
来到云天交接处，眼前已无路可走

这时，山间飘来一朵白云
领头羊放开四蹄，纵身一跃
所有的羊也跟着跳进一一云里去了
从此，成了天上的羊群…

天气晴朗时
羊群会不定时从一朵云里出现
就当出来看我，就当出来给我看

羊倌讲到这里，双目放光
他是在欣慕天上的羊群
希望有朝一日
也能成为它们的一分子


28、轨迹

天空布满重叠的鸟影

一只鸟飞翔的一生
会在天空留下自己的轨迹

大地之上，群山逶迤起伏
草木各自固守自己的领地
像贞洁烈妇

江河奔腾，九曲回环
最终都会朝向东方
那些溯游洄游的鱼群
它们都对水满怀虔诚

滩涂——芦荻固守到白头
最终，被风圆了远去的梦

那个在你心里的人
至今也还没有离开
没有离开


29、大雨将至

说是大雨将至正发生在途中
树上的乱叶未卜先知
洇浸散漫的潮气从天上来

我当然愿意打下车窗
敞开衣领让风吹
前挡风玻璃之外行色匆匆
车轮、躯壳奔赴他们的家
而我的家又在哪里？城乡结合部
与这辆货运面包车从不相信眼泪

还是来一场淋漓之雨吧
击落那些残枝败叶速战速决
可不能下过今天又是明天
如果被雨水淹没道路
犹如在我的伤口撒盐


30、暮色折叠光阴

山头还亮呢
西天把暮色的影子伸出来
山接过，顺手甩下苍茫
这一件袍子轻如丝绸
意象的锥子很容易穿透
彩色梦悄然纠缠昏黄

沟壑黑了，虫鸣此起彼伏
把那棵树上的银杏看成星星
忽然感觉不到天圆地方
住在沟底久了就信天命
天要黑就黑，反正宠辱不惊

黑透了，环山也都矮了
这里的人有个生存灵感
晚上一定不走悬崖山路
车来壑前必打尖沟下
看看暮色折叠了光阴
在苍茫面前得心服口服


31、低头

树，在狂风里
低下了，一直向天空
仰起的头
我相信自己脖子的骨头
并非那么软弱
随意低下
现在，觉得俗世的天空
越来越低
无任我怎么样小心行走
总怕头颅
碰到别人按放的云朵
或撞到飞翔的宠鸟
仿佛，只要把头低下
天空就高了许多


32、瀑布

雨势很大。
端杯黑咖啡
我在窗前
僻静处
坐下，看雨势很大。
从楼顶
落到棚底
落到地面
落到地下停车库
落成四叠瀑布。
在城市窗前
欣赏雨季的瀑布
把任何
柱体当作山
把坑洞当作潭
把地面
当作山脚。
雨势很大
瀑布很美。
黑咖啡一杯
可以撑到
瀑布进入旱季。


33、桃园

虫灾，天旱
三年没收成了
昨夜又下了一夜大雨

挖沟，盆舀，满园
漫到枝桠的水呀，不知道
排完后晚不晚

挂满枝头的桃子，香甜
已经溢出，那是
儿子的彩礼，信用社的贷款
害怕鸟儿来抢食，每个桃子
已套上了塑料袋

——又有黑云涌过来了
不知道带着多少水
不知道这满园的水
什么时候
能排完

1     3    7      11        14     19     30      31

1、2、3、13、30、31

13、15、18、19、32

1、2、11、13、15、20、28

1、6、8、9、18、26、31

1、3、7、11、12、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