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牛头山侧记

山不低头就给它
安排一阵风

牛不喝水就给它
套上一条河

牛头山一头扎进水中
把倒影拓给蓝天

一朵云歇在牛角上
而不担心被流水否定

蝉鸣溶于水。游鱼戏于峰
互不相干又各自安好

牛头山从湘江中抬起头来
看了看我又继续

低头喝水。此时日已西
正是暮归时分


2、凝视

与一只宠物狗
狭路相逢
它从一辆法拉利上
志高气皍地跳下
一双狗眼，抬得老高
一位贵妇跟着
贵妇的眼比狗眼抬得更高
仿佛所有的路人
都是那么矮小
我在路傍停下
礼让一对贵宾先走
可那宠狗也停止了
它贵气袭人的脚步
凝视我
开始，沉默不语
一会儿，汪，汪汪的叫
真的我们不相识呀
别玩我呀，我穷酸气太重吗
玩完了，遇事了
对视越久，后背越发凉
身体虚脱
最后，集中最后的力气
抬头挺胸，怒视一眼它
怪，宠物狗低头走了


3、在高处

脚手架上，她轻身如燕
衔一缕朝晖，涂抹日子那
一页崭新的绚丽色彩。灵巧的羽翼
在摇晃的高处不停地擦拭

生活的一片天空，仿佛
一枚水上的浮萍
习惯了，在漂浮晃荡中栖身立命

不要说，她柔弱娇小
一个装饰女工，她的美
就如一朵花。没有立命的枝头
何来生命的娇艳水灵


4、搏

生命是一种
存在形式
除了死亡
很短很短

活着的人
要真正活着


5、七月的彩虹

天空上相遇
用一场美丽结束
从前所有的无谓风雨
成为一度弧
久久地不想就此退去

尤其是
在接地的两端
有一种神秘的隐语
生活在您的蔽护之下
借苦难来充实日子的空虚

幸福不远
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
一头扎下去
一头也可以扬起来
在此起彼伏之中慢慢领悟

如果蓝天一时变成了乌云
那么，我们借用七彩
唤回曾经的相知
白日也可以有一个美梦
希望我们共赴共织


6、一块石头就是一座山

一块石头，就是一座山
至少和山
有着同样鲜为人知的秘密
石头也是山的嘴巴
把心里话，早已烂在了肚子里
只有掌握石头密码的人
才能和石头对话
解读石头和山的一生
那些刻在石头上的文字
太肤浅
像外来语
都不是石头的口音
最终也会被岁月的铲子
铲得干干净净
这对石头来说，不过是一次
刮骨疗伤


7、老×

老×很爱喝酒
酒后总爱谈古论今
总会提起很多往事
却常怎么也记不起某人姓名
老×忌烟好多次了
却总难彻底忌掉
最近老婆跟他大吵一架
面对烟友的诱惑坚决了很多
红事上，老×笑声很响
白事上，老×考虑周详
长辈们常拿他教训年轻人
晚辈们都对他礼敬有加
真的，老×一切都挺好的
老×正成为泛红的夕阳
就是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
挺让老×操心的
眼看着，老×白头发越来越多
但好在，这件事终于过去了
其它一件件大事，也都一件件完成
老×真的老了
很少见到老×了
终于有一天，老×不在了
世间再无老×
世间老×仍无数


8、跟风辞

我跟过山风
上过泰山，也下过烟山

我跟过海风
到过此岸，也到过彼岸

我跟过熏风和朔风
遇见过枝繁叶茂
也遇见过万物凋零

我还跟过东风、西风、疾风、徐风等等风
所抵达的目的地，不尽相同

跟着、跟着
风就被我跟丢了
如今，只剩下个伶仃的风烛残影


9、格格不入

想到每天有那么多新生儿，
没有任何两个人相同，便心生安慰。
想到每天有那么多新亡人，
没有任何人不同，便心生懊悔。

想到已被那些生者推到悬崖边上，
即将掉入死者的海洋，便瞬间释然。
想到地球仅剩几十亿年，
永恒也不过如此。

便觉得生与死，雌与雄，古与今
都不过是一回事。


10、即景

朝阳
慢慢推远了大地
为山河开光

奔波的人群
像流动的文字
从昨天粘贴过来


11、蒲公英

春天快结束时，我带着小丫头
站到了童年的山坡上，看蒲公英开花
看白色的精灵飘落凡尘

它们有时会因为小丫头的追逐
而改变落脚点。它们轻盈，率性

但不会飘出这片山坡。第二年
原地会泛起锯齿状的新绿

许多年过去了，春天还没结束
蒲公英还在开花。而我已离开那片山坡
漂到了遥远的城市

又过去许多年，女儿离开我
去了更远的北方


12、刀子和韭菜

割了一茬，再割一茬……
韭菜无言泥土无语。可是
刀子哭了，我听到他在喊着痛
听到他在向韭菜赎罪，听到
他在咬着牙祈祷。我要锋利些
再锋利些。不然我的心比韭菜还痛
韭菜流泪了，无声地说
割就割吧，你天生就是屠刀
痛疼我忍着，我要用我的千百颗头颅
磨盾你杀人的锋芒


13、我的心脏，像一只破旧的水笼头

我坐在神门的黄昏
暂时逃离这纷扰的尘世

我听见，我心脏的跳动
像一只破旧水笼头的滴嗒声

我使劲按住昆仑，让它疼痛

轻轻拨动阳陵泉，我的双脚还有
触电的感觉

我拍打心包经，点按膻中
我的胸口疼痛难忍

我终于安静下来，像坐在劳宫里

外面，又落起雨来，暮色苍凉

我将衰老的元气，关在关元里
我的脊背尚有余温，我的命门之火
还没有熄灭

我知道，我依旧活在这温暖的人
世间


14、环山

这是习惯。每天环山走几圈
像我的生活
走了很久，都要不断回到某个原点

树叶落了又长，黄了又绿
仿佛一些记忆
一边被掩埋，一边在时光的枝条上漫溢

山崖陡峭。泉水时而枯竭，时而丰盈
树根是它们的容器
隐秘而狂野，在看不见的深处肆意疯长

重重叠叠。那些臌胀在岁月里的汁液
压成一张张洁白的素笺
收藏着惊醒时光的鸟鸣，如梦轮回的繁花


15、送别

小石头随手抛向水面
凭借咚的一声，父亲会告诉我
哪处深，哪处浅，哪里可下水
他教给我平行臂膀用力一扔
神奇的石片有如凌波微步
踩着水漂就上了对岸……
而我送别父亲的时候，“二踢脚”
低一声、高一声响彻小山村
或是探测哪里宽、哪里窄
哪片云彩可以暂坐歇一歇
这人间已是跌跌撞撞，我的老父亲
不懂得大千世界缝补之术
更不可能再为我投石问路
他所以在天上一步一回头


16、飞鸟

天空真蓝，像一张纸
它在纸上画画，边画边擦

不想让人看到
自己画的什么
像小时候的我们
因为，那是给神看的

笔法娴熟，声音婉转
一只鸟儿在画着一幅神画
风在为它泼墨，云朵为它掌砚

逐渐的，它越来越快，越高，越远
也越透明。直致消失不见
像一个人，消失在自己的画中

那是一幅怎样的杰作啊
望着空空的天空，我想，它肯定很伟大
因为我听到了，神也在欢呼，赞美

祂们很通感，很隐秘
但我还是听到了


17、雨水落在屋檐下

屋顶，青瓦片
像许多儿时的脚步，闪亮
树枝上的麻雀窝
叽叽喳喳变得更绿
父亲挽着裤腿，赤着脚
仔细打量梯田的谷苗
幸运的话，母亲
能捡回半柳筐地软
都是之前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才明白
没有雨水到不了的地方
从屋檐也会落在心里
凉凉的，带着童年的温度
反复缠绕在脸上
我的世界，泪眼模糊


18、需要

雨，落下时
世界只有它的声音
雨，敲打着楼下的铁皮棚
也敲打着青瓦，田野，山林

一个焦躁闷热的人
刚好打开窗户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
刚好分开雨幕，飞向
远郊近林

这个夏季热得出奇
需要雨，敲打昏昏欲睡
需要雨，抚慰所有的
浮躁，迟疑和失去


19、幸运

她躲过了癌症
躲过了脑梗，躲过了心梗
脑溢血
躲过了战乱
她这时慈祥地叫我小伙子
让我戒掉手中燃着的烟

她躲过了婚变，躲过了
小三，躲过了家暴
躲过了那些从天而降的
那些突如其来的
她这时幸福地对我讲着
她的老公，她的爱情

她九十五岁了
她说，她很健康，很美满
很快乐
可我想说

一路走来，她多么幸运


20、撕裂

天空收缩，彩虹里的黄昏雨
放下帷幕。

坚持的回报，
最终得到了预期中的呈现——

撕开。
一道光，粉白的肌肤乍现。
快感，
使她香汗淋漓。
河水激越。
堰塞湖，
就要唤醒心中的海。


21、道德

要脸的不讲理一介草民鼠目寸光
子孙引以为傲
搬不完的砖，种不完的菜
身在低层沾沾自喜
要理的不讲脸梯级登科一生风光
儿孙水涨船高
用不玩的物，吃不完的酒
生根发芽勃勃生机

不要理的讲脸一世无成
子女自以为是
走不出的自己，迈不出的路
身在草间自生自灭
不要脸的讲理一路顺风
后代继承弘扬
花不完的钱，旅不玩的游
生存法则扬扬自得


22、罗刹国市

罗刹国本就以丑为美
貌似潘安的马骥想要生存
也要脸涂黄泥
习惯那种未曾言先转腚
个性也好
无才也罢
等待伯乐或许不会把你埋没
用一段日子厚积薄发
却被吃瓜者解读出马户驴又鸟鸡
对对对
错错错
曾经喜欢的歌还是那个旋律


23、眼睛的比喻

光向我致敬并拜访了眼睛，说
那黑森林深处藏着的鸟鸣
柔和，清澈，一如泉流

夜晚的黑披风在眼睫毛上抖动
月亮手拿针线活，不时走近
生活的云朵深处：
像娘的千层底——密密麻麻
每一个针脚窝窝里
都是看清生活的眼睛


24、真相

事实是什么，就请告诉我什么
就请把真相告诉我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离真相很远很远

去年，躺在医院里，看着点滴像露珠一样
注到我身体里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我是一只蝉，在人间饮清露，鸣叫
干自己该干的事情，不问结果

葬礼是我最后一次请客，死亡是我的最后一个朋友


25、回乡记

童年找上门，叙旧
垂钓一些新鲜片段

沾亲带故的绿，闻讯
温热乳名

时光打造的情感储蓄所
任筷子随意提取挥霍

围住酒杯大的液体篝火
普通话切换方言频道


26、继续让风吹

风用温柔的手段吹开花朵
但风一发脾气，执意跟树过不去
把树砍出不忍直视的伤口
把树叶弄得流离失所
像一些人突然翻脸
不认旧帐
想一笔勾销所欠
在活着的问题上，像油条
汲取别人的油水
没有一点回报
却喜欢以喇叭喊口号
以唢呐吹悲欢
以嘴炮打出一片天地
插上一杆呼啦啦的旗帜
继续让风吹


27、一条大黄狗  

它吃着主人给的残汤剩饭
为其看家护院
最后在过年的鞭炮声响彻整个院子的时候
被端上了主人的餐桌
铁链和钢刀，
以轮回的形状
在它的脖子上刻下了它的一生


28、窗外

紫金山一直都在窗外
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喧嚣一直都在窗外
有时汹涌，有时平静
鸟鸣一直都在窗外
时而合唱，时而沉默
阳光一直都在窗外
时而热烈，时而躲闪
黑夜一直都在窗外
时而弥漫，时而消散
你一直都在窗外
如星闪耀，若月变幻


29、夜雨

雨天就该把自己
收进房间
像玩具被收在
抽屉里。
安静地躺着
等待阳光
撬开黑暗的一角。

而你把自己放进夜色
看大雨在楼群中
释放它的脾气。
脾气太大
大到你认为
天河在此断流
无数的高楼成为断崖
倾下大小不同的
瀑布。

想起水帘洞
你冲进了雨中。


30、起风了

风从远处刮过来
鸟在离海更近的地方
拍打翅膀，寻找潮腥的往事
朵朵浪花像涌动的人群

没有花香，也没有田野的芬芳
在拥挤的城市里
一个人挪着步子
用自己仅能听到的声音质问
方向和存在的意义

最大的纠结莫过于
月光和流水都离我远去
那种远去，慢而疼痛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
天空终于压抑不住

5、11、13、14、29、30

1、6、9、11、12、23、27

1、10、14、16、19

1，7，11，14，18，28

1、8、11、15、24

6、9、10、1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