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郁金香

山里的花儿都有独特名字。草原上
人们都叫它 “百 谢谢克” 它
倔犟、顽皮、浪漫，和家中老么小妹一模一样  
那年春，她辅助单只腋杖，从外捧回一簇郁金香
拖着湿淋的裤腿，仰起通红脸蛋呼喊—— “爸爸妈妈！它们睡在雪地里，会不会被冻伤？”  
多年后的今天，小妹凭借自己的坚强
就像草原上芬芳的“百 谢谢克”
自由绽放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每每走过田野，人工花园
我会不由想起草原
想起，草原上 奔放馥郁的郁金香  

注释：百谢谢克，哈萨克语，译意为郁金香


2、虚言下次约聚

人只活一次，不觉得是奇迹
雪落在头上又化了
一个瞬间过去，没法抓住
世间事一期一会
缺乏因果逻辑，或许
沙滩能表达得一清二楚
而沉默流淌的河水
行洪时也会愤怒
而感受常常难碰见言辞
偶与人相遇，无语
想说今天天气，或者
虚言下次约聚，不知为什么
同时会奇迹般地想起
一位久忘姓名的人


3、葡萄架下的情思

你走了
却把无声的密语
一串串挂在葡萄架下
甜蜜着我酸涩的日子

想你的时候
一串串晶莹的泪
诉说心中的委曲
紫色的忧伤欲滴未滴

可否记得七夕夜
葡萄架下缠绵的悄悄话
心中的爱慕本不该说的却说了
才如牛郎织女天各一方的责罚

那铺满翠绿的葡萄架
在时光的流逝里没啦
可我心中的葡萄架
一年四季悬挂着一串串说不完的情话


4、一枝烟

一枝烟
到一阵烟
就是把自己点燃
撕成一缕一缕
抛在空中
让别人可以看见
雾化的游魂
会逃逸
也会流连

点燃
就是为了成灰
一枝烟
夹在指缝
就象我们
被搁置于世间

一枝烟
到一段灰
就是不停地吸氧
时刻保持
充分燃烧
实现把黑夜
烫出几个窟窿的心愿
顺便戗出一点泪水
让还未僵冷的手背
淬淬火
嗞嗞的声响
有千骑绝尘而过
壮阔奔放
特别惊艳


5、母亲

那年
你
给了我生命
在温暖的怀抱里
我
笑得很甜

如今
我
坐在你的对面
给你剪指甲
你
笑得像个孩子


6、年年夏至

那一池荷花，也不通知一声
一下子就全开了。黑夜姗姗来迟
一只青蛙高三句、低两语
等啊盼啊，一直不见鸣蝉的回答

只有经过夏至，知了知了
才会拱出地面爬向高处，脱壳蜕变
舒展透明的羽翅练习飞翔

最长的白昼加上最短的夜晚只是一天
荷花开落、青蛙与蝉的约会需要一年
在每一个夏至，我与你牵手却是一生


7、月夜书

一径竹阴云满地
半帘花影月笼纱
江湖迷离
除了蛙鼓蝉鸣，总会念及一池清莲
夏在荷塘泼墨
勾勒出亭亭玉立的腰身
活脱脱出水，笑脸相迎
罗裙低摆，纤尘不染
圣洁如少女的情怀


风轻夜柔，你对镜梳妆
我池边洗月
说起莲
我总想到
千手观音拈花的微笑
花叶世界如来至
禅定无疫莲花开


8、春风，年年在路口喊着一些人的名字

招魂幡在咧咧作响，墓碑默不作声
可是，春风还在年年的路口
喊着一些人的名字。青草
在坟头上悄悄地露出了头
他们不说话，只是不断地鞠着躬
或许红尘太深。或许，人间太庸俗
每个人的来生都是一棵草。活着的人
就好好活着吧。阴险和丑陋再强大
也埋葬不了一棵草的向善。在春天
我要向每一棵草致敬。在每一块
墓碑的后面，站起的都是我的祖先和亲人
清明节的时候，我会借一阵春风
邮寄我对他们的相思。我会用一张
冥币奠基那些叫人辛酸的名字
春风一喊，一棵草就是我最亲的人


9、曾像夜那么深  

夜色之中
夜雨之外
你的眼神如泣如诉
分别在对岸的村庄
一晃
咫尺天涯
才明白牛郎织女隔河相望
是多么孤独
你的眼神还是你的温柔
夜一样深沉
不可触摸
我寻找流云一样梦幻的美丽
我期待一见钟情一样的偶然相逢
夜一样深沉的内心
容纳了多少温柔


10、空酒杯

贝尔格海的第一次沉默
是瑰丽的萨那山装满秋天的时节
藏北的女孩将格桑花一朵朵采撷又抛下
一层层微澜传向远方。她看不见
但她一定听见，一杯青稞酒的笑声

海那头是牛群，与一首拉长的情歌
唱歌的男人泪流满面。杯子
并没有酒，也不曾装满思念与海水
暖暖地握在手心，比贝尔格海还要温暖

天快黑时，牛群走向水边
依次扬起弯弯的角，给黝黑天空划几笔
神秘符号。或是举起空空的酒杯
迎着风，啜饮


11、朝圣的人，匍匐叩问大地

紫外线照黑了脸
月光擦亮长衣
怀揣草甸，雪山，河流
牛和羊，还有粉红的格桑花
带着雪域高原的一切
握紧心中的神
去远方，采撷幸福

肉体匍匐，叩问大地
聆听禅的呼吸
经幡。飘过虔诚的眼眸
念珠重复岁月
青稞陪伴风雨
吟唱的歌中
期待的路比来路更长


12、提灯的萤火虫

夜里飘飞的蓝光
让黑暗不在孤寂
静止的空间，忽然动了起来
我听到了起伏的呼吸
还有微弱的鸣声

或许，它真的想给路人照个亮
在这个黑暗的背景中
展示出生命的光芒
一只微小，一群一片
就是海洋
宛如流动的灯火
点亮了心底的长河

或许，它只是在诗海中捡拾文字
把历史一点一点串起来
让它有了生命，有了脉动
用知识的锐角刺破黑暗
让阳光流了进来


13、林间书

在红松林这张纸上
风写了几句涛声
云写了几行湿
白天写了正大光明
夜晚写了松间照
锯子正提着钢齿不阿笔思考

只有松树
认真慎重仔细打磨后
写下松果松针松鼠
写下挺与直
给二胡和火把写了松香

林间有条绳子样的路
进了深林才能读懂
这本线装书里写满的蓬勃


14、囚徒

春节将至。在都市的十字路口
我突然想起乡下，想起“远方”

年近八十的母亲，此刻，一定会站在当年
我离家出走的地方

一天，两天，三天……眺望，眺望，眺望……
深陷的眼窝里，蓄满了期盼和沧桑

村旁的银珠山上，父亲的坟头
长出的新草，又一次枯黄

而我，却为了五斗米
被现实，一次次“囚禁”在他乡


15、乡愁

今夜，秋高气爽
可是，聆听着秋月夜曲的我
却在北斗七星里，倒着
我的乡愁

一颗，是幺妹画我骨架的笑声
一颗，是爷爷和奶奶的打糕声
一颗，是母亲背着我童年的唠叨声
一颗，是父亲赶着我上学的鞭子声
一颗，是园丁们呕心沥血的教诲声
一颗，是绿军装的老班长的哨声
一颗，是女友梦儿摔我的酒瓶声

我的亲人
我的北斗七星。是一盏
又一盏的心灯。不但点亮了我的天空
还磨亮了我那锈迹时的弯月
不知道她们，陪我走了多少条路
不知道她们，陪我趟了多少条河
不知道她们，陪我过了多少座桥
不知道她们，陪我爬了多少座山
才圆了她们，明月当空的我
举着收割的镰刀
不再徘徊


16、背着网行走的人

走到哪，他都背着这张网
昼夜不弃，四时不分，风雨无阻，八方不倦

这是一张捕蚊捕蝇、捕鹰捕虎
捕你捕我捕他，捕人捕物捕事
捕阴捕晴、捕天捕地、捕生捕死
无所不捕的网

这一生，许多时候
他得益于这张网，有时也会受害于这张网
网开一面，这只是这张网
特殊的一种表现形式

沉浸于江塘湖海里的那个月亮，这是这张网
四时打捞不辍的梦


17、也听罗刹海市

三袋淡巴菰，一壶鬼话
就向那舞榭歌台秒杀了苟苟营

还可细听
病树孤魂自微草妄言
狼毫不写成败，芦苇扳倒中堂
龙女不再嫁马户
又鸟偏能一朝称歌王

何事，水漫左岸七百里
暴雨问大禹

没有1679年的那一场雪
怎会有2023年的这一场雨
没有花面逢迎鬼诉炎凉
又怎会有五百神妖击鼓升堂

瓜棚幽幽唱哑了俚曲禳妒咒
秋坟霍霍磨尖了刺贪刺虐刀


18、立秋

汽车在路上疾速驶过
人们在街头匆匆走过

他们每天忙碌，为什么
不肯停下来，歇一歇

在南方一座陌生的城市
萧索离他们还很遥远

我坐在临街的餐馆里，等待
一盘冒着香气的蜜汁叉烧

秋膘吃过很多年了，再吃多少次
会尘灰满面，秋意阑珊呢

就像一个人老去的样子。就像我们
对自己，对世界都感觉陌生的样子


19、特大暴风雨

期盼很久的雨
携带大风的赞美词
一浪高过一浪
掷地有声
沙沙，沙沙
许多不为人知的
漏洞
暴露在人前
再也遮不住


20、地平线

一根独弦
拉出人间的遥远

翻过了一座山
还有一座山

趟过了一条河
还有一条河

永无尽头的波浪
没有答案

一群固执的蚂蚁爬呀爬
死在无限面前


21、锯木头的父亲

父亲推动跑车
粗大的树木进入带锯
木屑纷飞
挂满电锯房的角落
和他的身体
而他脚下
积攒得最多
像不能轻易舍弃的寸寸光阴

我总觉得是木头
在锯锯
木头每天进来
然后分身而去
锯条一天天变钝
变窄
直到只剩下光秃秃的牙床


22、妥协

汽车没有选择在天上飞
而妥协于在平坦的公路上奔跑
鸟类的先祖曾藏身于大海波涛
鱼的翅膀很早之前退化成鳍已不适合凌空飞翔
——这不是一个伪命题

妥协之前我是以前的你
妥协之后我是现在的你
路上，旅途中
你我擦肩而过
同样的泔味气息，使我们产生厌倦
没来得及结识就成了彼此的陌生人


23、临江公园

一张椅子空着
在等谁

一朵蔷薇花
要让人看见
才肯落下?

一条小径
弯弯曲曲
散发着幽寂

一个人，顺着它
去寻找自己的微笑

就像另一个人
手里拿着手机
在找手机


24、摇晃的睡莲

春夜有点旧了，
她在推满星星的酒杯中沉浮
月亮山脉状的伤痕
让人联想起雨天和泥泞。

然而，在我隐秘的花园中
还困着那朵银白色的睡莲
它每摇晃一次，
宇宙就失重一次。


25、未来的底片

狐狸在神庙，拈花笑
一生二，二生三，三之后
是天堂，也是地狱

我深爱的人间啊！被遗忘
山之颠，水之畔，故乡和异乡的
缝隙
许一次，刻骨铭心又云淡风轻的
轮回

七月，已握在手心
春夏秋冬，是你
风霜雨雪，是你
“清早出门暮不归”
还是你

八月呢
一支火把
一曲山歌


26、某些伤口没有自愈功能

有些愁是洗不去的就像
某些伤口没有自愈功能
洪水肆虐生命的沉重
是今日跨不过去的伤
再多的美景也托不起
翅翼的沉重什么样的石头
悬在太阳的芒线之巅无法回避
注定这是一个僵硬日子

像那些逝去的生命不会像
游戏里的人重新站起
我看到蝴蝶也在沉重的飞翔
小鸟也在悲伤的鸣叫谁说
花朵只知绚彩那一朵
垂首的花朵用花瓣遮挡着
滴血的泪滴

而悲哀的是世界不会
某一株花朵或某一棵小草的
祈求而有所改变或
把过去删除了重来


27、观察麻雀的五种方法

㈠

它落在地面，仿佛没有天敌。
它的天赋决定它时刻保持怵惕，它
是行为艺术家，但从不后退，
它跳跃前行，又猛的掉头
飞入灌木丛
——像个诗人。

㈡

这次飞来两只。
一只快速接近晒谷场，一只在
场外假装路过。网罗无处不在
它们活的小心翼翼。
——像四处谋生躲避驱赶的小贩。

㈢

某个清晨。晨光刚刚抵达竹林，
它们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几乎擦过第一缕光线的边缘。它们
相谈甚欢，仿佛活在世界之外
——像竹林七贤在放浪形骸。

㈣

雨后初晴，秋收后的田野沉默无声，
使空旷显得大了一圈。它们
停在电线上，错落有致。远远地
打量着人间
——像作曲家尚未完成的草稿，悬在
意念的空中。

㈤

它们对人是依恋的。但一见到有人来
却四散逃离，留下巢中
小小的鸟蛋，露出一身麻麻的木然？
据说小孩子不能吃，吃了脸上会长雀斑
——多像人类神话中对自然的敬畏与天人合一。


28、流淌的声音总引人怀念

电话听筒前，母亲的话语
像雨滴坠入我的耳潭
我知道这潭水够深，能
融下故乡传过来的任何声音
它曾装过几次父亲漫骂的声音
木窗外侵晨芦花鸡鸣的声音
风在草屋顶降落的声音
积雪在足下骨骼折脆的声音
麦子在雨水的洗礼下拔节的声音
蟋蟀隐在烟囱根唱歌的声音

而今旱季是异乡的常态
我要这潭水不干涸
我就要装下更多故乡的声音
我就需要电话那头的雨季不停歇
异乡的潭水，需要这太阳雨


29、宿命

大坝上的路贯穿南北
和堤坝见证着河流的命运和走向
也是冬闲时，南下打工人群的出路

河滩草木旺盛，堤坝下的村落
日渐消瘦，和我的家乡有着相似的命运

零落的几声犬吠，提示着堤坝下面村子还在
一缕炊烟孤独地支撑村庄旧时的容颜

在这个季节，大雁和我总会与这座村庄
有一瞥而过的相遇
只是大雁向南我向北，听风吹落叶
归去来兮的宿命


30、偏爱

习惯在纸上画一条起伏的曲线
代表群山延绵
加一个对号，代表孤雁南飞
最后画上高悬的月亮
圆月高悬，草原和我易地而处
却同时，接受灵魂的洗礼

因为西岭雪，我爱上了一只唐朝鬼
爱上了刻在城墙箭垛上的名字
我能触摸到：雪，名字
站在庭院，月亮那么远
站在楼顶，月亮那么远
后来，我在群山不远处
画一条直线，代表河流
我收获了无数月光碎片


31、我离荒废还有多久

不再看见小偷，呐喊一声
不再为骂老人，打女人
鸣不平，甚至出手
不再硬上山，强拉弓
不再说生活的得与失，甜与苦
不再看见太阳月亮，喜悦或悲愁
不再低眉顺眼讨好这个世界
讨好某些人

剩下的，唯有
顺从


32、翠竹是山间最优秀的诗人

命运锁定的族群，随遇而安
沟壑、斜坡，抑或悬崖
向阳而生，向上而争
高风亮节贯通细枝末叶
虚怀若谷，身姿笔挺

风来也歌，雨来也吟
传递民间疾苦声
知道石壕吏，见过卖炭翁
门前屋后的守望
贴近寻常老百姓

破土而出的骨气拔节生长
眉叶间不凡的精气神
一袭青衣翻越四季
故土难离深深扎根

天生高雅的气质
一贯耿直的性情
翠竹是山间最优秀的诗人
满满的正能量潇洒浪漫
花草树木都向它致敬

2、4、12、27、29

许燕影：4、7、10、12、17、27、28

李爱莲：4，8，13，20，24

李贤欢：32、27、21、12、10

汤胜林：2、17、24、25、31、

沙叶：2、5、12、26、27

长安肆少：10，13，16，2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