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镜子（组诗）
火堆
不仅仅是驱赶可能的野兽
不仅仅是御寒
你一个人在旷野。也许是虚弱的时刻
那轮番袭来的恓惶
于是你钻木取火，手心搓出血
于是你吹大火苗，倾尽一生的专注
你四处寻找柴禾，所有的角落得到肃清
除了一个地方你刻意回避
世界应该给你奖赏。你烧纸给自己的荒凉
今晚你是这一带的帝王
火越烧越旺。结果你睡着了
梦见漫天的大雪扑向炉膛
而你不知道那堆火自己燃烧得有多精彩
仿佛围着一群跳舞的印第安人
另一只绵羊
它多温顺
牵着就可以弄走
现在它被绑住四条腿
倒挂在摩托车后座的木棍上
它安静地等着
肚子一鼓一鼓的
当摩托车启动的时候
它努力地抬起头
它那个姿势跟那个人告别
那个姿势很难受
它只好上去了
在巴扎。一头过完秤的牛拧着头
它不想上车
它在找谁
它有什么要交代
它不是那种磨磨蹭蹭的
它有十分的理由
而上车的木板已搭好
它只好上去了
那么多人在推它
在帮助它
一上车
它安静下来
照镜子
冰化开还没有几天
我发现一簇暗影
起初以为是小的鱼群
抬眼是岸上的芦苇使劲晃动
脚下的新绿不惧春寒
苇子的花序白得令人辛酸
它们的影像明显有些慌乱
而水面已经把它们拿准
看上去是在照镜子
其实是在说再见
啄木鸟
不属于哪一棵树
也不属于哪一片树林
对每一棵都不放心
都一再叮嘱
给每一棵树治疗
也给每一棵树长病的机会
而每一棵树都爱它
都为此长出一些病
哪一棵爱得最深
就病得最重
无论給那棵开始治疗
整个树林都感到疼
而它在哪一棵上停留的再久
也会飞走
黄河岸边
不要在落日下梳头
不要在黄河水里照镜子
你把自己投进去
它不接住。接住也不给你回声
就像先推开门的另一个人
被枪口抵住前胸
你本来是想看个究竟
不小心就弄丢了魂
虽然流水不能带走一切。流水带不走的
泥沙挟裹
你下意识地摸摸口袋
钥匙还在
你要么转动锁芯
确认一扇不用敲的门
要么找一个光亮的水面
赶紧把影子找回
两只鹤
看到它们是在一个有雾的早晨
它们并不耀眼
而它们在风吹雨淋中保持了令人惊诧的干净
那身材的标志性
它们款款移步，俨然两位大师
物理的麦田演变着化学的物质
它们举止那么一致，而不划一
如同经卷的上部和下部
它们也允许你更接近一些
但不能突破最大限度
它们会同时起飞，从来都是从从容容
不用交换眼神
不知道它们会落在哪里，一定不是草丛
不是树林。它们的大个子适合空地
你可能一连几天找不见它们
但能感觉到它们就在附近
这个冬天的夜晚会很安稳
看护这个村子是它们的责任
孤雁
它高抬着腿，向一个地方凝望
和雁群保持着距离
直到雁群飞走了
它还在那里，那个孤单的黑影
没了起飞的力气？还是没了飞的心愿
很长时间，它在那里流连
也许这个冬天就不再点灯
那里比往年天黑的要早
也许这个冬天就拒绝大雪的覆盖
它在那里转悠
直到那声撕心的鸣叫从空中传来
悲怆终于倒尽
它选择深夜起飞。它从全世界飞走了
麦子地夜夜的不眠令它不忍
墓前
狂野的雪。曾经把大海下满
把天空下塌
而在这里。再气贯长虹
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头也得绕行
整整两天。天和地下到了一起
那些高高低低还是无法下平
尽管什么也不拒绝，什么都接着
别的地方有什么过不去的
都可以挖个坑。而这里
开个穴就要用一生填充
小的不能厚，大的不能薄
就下得越来越均匀，越来越仔细
而老村长的墓前
还是积的更深
咸菜缸里
一个地方很少说起
死一样沉寂。很少死到这个程度
再大的风也掀不起波澜。掀起过的
都被捂得没了气息
再猛烈的阳光也不能令它翻身。光明的肋骨上
只能剔下黑暗
再偶然的雨滴也滴不进去。滴进去的
即刻被淹死
并不是说这就有多么悲戚
它只是拥有沉默的权利
美妙的时光还不够透彻
腌制着惊涛，也腌制着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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