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不确定性
大冷的天
看西边的楼房竟比以前瘦了很多
像塔,也像树
我走进去。天冷,声音也寂静了
我独自在里面走
要是走在塔林,我会变成
冥思的僧人
要是走在树林里
我就应当变成一头
暗怀杀心的野兽
◎夜半醒来
鬼魂们在院子里说话
谈论麦苗、番茄,这类
生前赖以活命的植物
谈论黑夜,反光的高塔,圆球状阳间
苦难的更替和无限
多么惊讶呀
它们洞悉世界的奥妙
我去院子坐下
风轻,朗月照透天穹
我感到清爽,像脱掉了沉重的肉身
时间停滞,身边坐满鬼魂
我想打听一些事情
我想知道,夏天枯死的秧苗
在阴间长势如何
是否结了满意的籽粒
死于盛年的乡亲们
是否依然靠一把蛮力
才能够在阴间勉强活下去
◎景物
空荡荡的老街
如果此时有人走过
我会把他写进诗里
跟不懂得落叶的女贞树
写在一起——
天空像一匹洗旧的床单
路边悬挂着瑟瑟颤抖的果实
脚下几片
别处飘来的黄叶。我跟一个
互不相干的人
走在相同的景物里
◎秋末书
葫芦挂在架子上,抱紧细小的藤蔓
秋风正在吹大它们的身体,也催着枝叶老去
下一秒,时间的举动难以预知
我坐在泡桐树下
置身于不息的衰老中,静默如风中薄暮
而荫影渐大,蚂蚁蜷缩于棕黄的身躯
匆匆绕过落叶。它们忙于练习藏匿之术
它们刚刚出生
已经错过了和风细雨的好时辰
◎可恨的遗传学
我身体上绵延不绝的痛
像是前年才从母亲的身体上传过来
很多时候,我恨这微妙而荒诞的
遗传学,它用一个必然性打破了
我幻想的偶然性
我甚至恨外公,他的疼痛传给了母亲
他在卧病多年的床上
只教会了我们忍耐。前年腊月
在他葱茏的坟茔前,我说:看看呀
我带来的是您生前的痛
您爱过的人间种种,我爱着
您恨过的人,我忘记了他们的模样
◎一阵风
树枝上那只斑鸠望着我
余光之内有碎石、枯草,山川倾斜
我原谅这多余的恐慌
她的胆怯远大于无知
她艰难的排卵过程
远大于她草木同寿的一生
秋风顺势滚下梯田
枯败的草枝劈头盖脸地扑过来
她睁着眼,接受此刻
世间最浩大的袭扰,似乎从未想过
应该从现有的世界里移开
风远去,光静止,小树林窸窣闷响
下午依然是明亮的下午
什么都没有失去
树叶飘落了一程
重又站回原来的枝头
重又站成伟大的一群
死而复生的一群,浩浩荡荡的一群
◎矮山
就当是所有山头都这么矮
不必劳神去想别处
在这里养羊,羊的快乐
就是我的快乐。清溪流去东方,山腰的风
温和透明。我们走着走着就到山顶了
就当这山顶
是人间的高处吧!下山时候
我走在前面,啃去的青草又长出来
我走在羊的前面
我关心山下的房子
羊走得慢呀,羊关心它们的青草
◎播种者
他把种子埋进颜料深处
细密的布纹中间,虫子伸出触角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站在荒地中央的人,有时候叫让,有时候叫保罗
他的妻子在矮房子里烧饭
或者打理畜舍
他看不见她,热风
也只能吹到画布边缘的椴树丛
凝固的夕阳把一大块金色
留在麦地上方
他挥动右手,保持顺从的姿势
等着太阳下山。他停在1888年的六月
从未向前迈进一步
◎微观世界
一座小而又小的房子
必须配上一间
小而又小的厨房,空气中才有
像样的味道
——我冥想之时,那些俯身在我
器官上的生物
正挣扎在艰难的阳寿中:
建造房子,挖掘沟渠……有些起义
有些赶来镇压
我衰败中的身体
为此提供
源源不断的自然的力量
有时我感觉到震动
但不敢猜测
这震动的含义。有时我感觉到
安宁,我喜欢这安宁——
它们终于从
迷雾般的尘世回来,走进厨房
埋头烹饪另一种生物
◎有一只麻雀
看到过这样的场景:麻雀
飞到杨树上,降雪让它的远眺遇上阻碍
好大一派苍茫呀!它一时忘记了鸣叫
它一时以为
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麻雀
雪花压下来,天空在四周
纷纷坠落
最后,风过来吹响这片雪场
最后麻雀不想再飞了
在这里一样挨饿
学得会孤独。在这棵枯死似的白杨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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