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护词 （诗九首）

邵纯生


虚构的门

虚构的门：左边的迅速关闭
右边一扇缓缓敞开

人间辽阔。少为人知的深山古刹
大门上的红漆凝重而斑驳
从关闭与敞开的空隙
我看见了菩萨座下绽放的莲花


辩护词

我打碎了一个盘子
救它的时候又打碎一个碟子
盯着一地碎片自我检讨：
不是这顿饭，盘子就会存在下去
假如忍心看着盘子毁灭
那么就可以省下一个碟子
事发前我没想这么多
估计盘子不曾想到，碟子也是


雪光

正午，寺院红门外的石狮旁
一个盲女坐在最低一级台阶上
解开纽扣，上身微倾
乳房贴近孩子粉嫩的嘴唇
凉风从左边吹拂着她松散的长发
雪光辉映着宁静的瞳仁
孩子吃饱奶水，在娘怀里睡了
她系好扣子，起身
一步一步，穿过安寂的庙堂


寻人启事

电线杆，广告栏，商场出口
火车站、汽车站的栏杆上
每走几步，都有一个白发的老女人
目送行人迎着风远去
她的眼神平静如水，没有焦虑
看不出任何忧伤和孤独——
她并非一人独坐，她的身边
围绕着好几个老人
脸上挂着一样和蔼的笑容


新来的邻居

隔壁新搬过来的一位邻居
敲开我家的门，借锤子
往墙上砸几个挂东西的钉子
他右手握着锤子，并不着急回去
站在客厅问我的家庭构成
老婆、孩子和祖籍所在地
他走近墙边，仰脸端详全家福
好像对其中一位发生了兴趣
我跟在他空手的这一边
中间保持着一段距离
眼睛盯紧他手里的铁器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着问题
我始终没搞明白，他是
来借锤子，还是另有图谋


夏至

夏日，阳光射向南坡的时候
也射向我的头皮，汗水从发根
渗出来，落进小草的脖颈
这些碱性太强的液汁不是露珠
救不活枯萎了的草丛
只有斜坡边缘那片安静地界
孤单的坟包能够感知我的温度
这是后辈问候先人的方式——
每逢今日，我们都会在这里聚集
肃立，上香，默念祈愿
让源自同一条血脉的体液
渗入黄土，与骨殖融为一体
那些牵挂尘世的心
就一下子激活了重生的欲望


色盲症

在天上，生和死是一回事
像一本书，生是序言，死是后记
我们一直对生十分当真
当然对死也不马虎
我建言，挑一批罪不可赦者早下地狱
让更多本分之人驻守在人间
诸神听了一头雾水——
他们一律患有色盲症
根本分不清楚，罪与非罪


婚礼

现场忽然进于某种寂静——
穿燕尾服的新郎
从一个西装革履的父亲手里
挽起一袭白纱的新娘
被众多目光簇拥着追赶着
穿过好看的T型舞台
他们在证婚人面前松开扣紧的手
分列在大红喜字左右两旁
相视一笑，呼出一口气
携手走完一段漫长的旅程


反转的剧情

不熄的街灯散开桔色的光
让我看清楚，夜深时分
一片杨树叶子从枝头凋落的过程
这段路，它走得是那么不甘
缓慢地飘摇，回升，旋转
最终还是不可抗拒地
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宿命
我屏住呼吸，就在确认
剧情接近尾声的时候
忽然一阵风把叶子托举起来
迅速升向星光闪烁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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