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悲悯到拯救：诗歌的自觉和诗人的自省——以《供养》《现实》和《拯救》为例

刘波


毋庸讳言，悲悯是汉语诗歌的重要母题。一部中国诗歌史，书写悲悯的诗作并不鲜见，他们如一种超越性的力量，引导诗人也引导读者从个体的生存困境向人类共同的生存经验跃进。

之所以有以上之感，是因为近期同时读到的三首饱含悲悯的诗作：

我想供养一个佛陀/在三元道观最好/先种善因再立慧根/每日敬香上果//观旁有一片玉米地/一干犯人在劳作/狱警在四角端坐/米饭随意丢弃/村民为糟蹋惋惜//我想为他们供养一尊/“劳动佛”——释加牟尼从小/爱劳动。然后/爱人   ——易飞：《供养》
                           
我没能力/把笼中鸟都写到窗外的/树枝上去/那些已丧失了觅食能力的鸟/只希望我把笼子的尺寸/写写大 ——严力：《现实》
                        
一只幼獐慌乱中逃到一座废弃的寺庙/猎户至此放弃对幼獐的追逐/只有寺庙中油漆剥落的神像知道/幼獐度过了劫，而猎户因此拯救了自己——剑男：《拯救》
                                
《供养》是易飞兄的“参禅”之作，在三元道观旁的一片玉米地，劳作的犯人和端坐的狱警，对“随意丢弃”的米饭熟视无睹，（这样的暴殄天物）致使诗人有“供养一尊劳动佛”的善念，“种善因再立慧根”体现在对劳作的无限崇敬和对粮食的无尽依恋——虽是“悲从中来”，但并“不是悲观绝望，而是一种更高层次和境界的美学追求”（刘波语）——“爱劳动/然后，爱人”。

严力先生的《现实》只有48字，“笼子”“鸟”“窗外的/树枝”，构建了一个关于自由困境的现代寓言——鸟的“丧失了觅食能力”和诗人“我没能力”，构成自然生态和社会法则相遇而不相容的尴尬场景——从被囚之鸟到无力解救的诗人，再到审视此场景的我们——所谓“悲从中来”，无非是哀其不幸，恨己无力，于是“心有戚戚焉”。

《拯救》是剑男兄的短章，4行59字，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猎户从追逐幼獐到放弃杀生从而自我救赎的故事。“废弃的寺庙”中“油漆剥落的神像”，能让一个猎户的杀生惯性“至此放弃”，这是宗教的隐喻，也是猎户和诗人的悲悯——自然法则让路于神性空间——“劫”与“度”的时空重建，使诗歌获得了超越具体事件的形而上意蕴。

从“种善因”，到“我没能力”把笼子“写写大”，再到猎户放弃追逐（立地成佛），都是诗人“慧根”以文字的呈现。诗人面对的是个体生命无法左右的生态：“米饭随意丢弃”“笼中鸟……已丧失了觅食能力”“幼獐慌乱中逃”——这一切都是我们不愿意看见但总在发生的，现实的残酷往往与我们的期许背道而驰，所以“悲从中来”，所以诗人成为这个世界最敏感的一群，所以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当哲学沉默，当科学陷入迷茫，当一切知识都因为不能解决人类面临的问题而默不作声，艺术，尤其是诗歌，仍然对存在的未知有话要说。所以，诗歌，是所有的言说者都陷入沉默时的惟一言说者。”——悲悯的主题让三首诗涂上了金黄的暖色，它照亮诗人脚下的路，点亮诗人向善的慧根，也让读者在不尽人意的现实世界里找到一丝光亮。

是的，一部汉民族奋进的历史，悲悯的诗歌和善因的歌者就从未缺席——“坎坎伐檀兮”的哀怨，“粒粒皆辛苦”的哀叹，“残酒忆荆高”的哀婉……都是诗人悲悯的绝唱——诗歌因悲悯的主题而立了起来，诗人因悲悯的情怀而活在文字里。毫不夸张地说，悲悯成就了诗歌这一文体，也玉成了诗人的万丈光辉。
  
但，真正的诗人并不止于“我的眼里常含泪水”，优秀诗歌并不止于“读书人一声长叹”。因为诗歌写作最终还是一种对诗性的向往，这种向往引领人类集体超越苦难、超越悲剧、超越死亡；诗人作为时代的号角，总会在某个特定的节点唤醒沉睡的人们战胜生命中需要的面对的东西。就那这三首诗来说吧，他们在“呈现”悲悯的同时，也在不停的“反省”此情此景：“我想为他们供养一尊/‘劳动佛’”，书写劳动和粮食的重要，矫正时下投机取巧心态的甚嚣，是诗人面对玉米地旁所见的反省；“希望我把笼子的尺寸/写写大”，呼吁生命和自由的重要，干预人们以爱名义对他物的钳制，是面对囚禁而无能为力的“我”的反省；“幼獐度过了劫，而猎户因此拯救了自己”，警示宗教和生态的双双式微，是诗人盘点这一刚刚终止的丛林游戏之后的反省……反省是诗歌文本的自省，也是诗人观念的自觉；反省让诗歌无限接近人性的光辉，有着哲学和神性的功效；反省让诗人掌握了诗性的武器，担负起拯救自己也拯救现实的重任。著名诗人梁平说：“诗歌写作其实是对内心纠结的整理和剥离，也是对内心真诚的追和确认，这就是自我救赎。”这一观点在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徐敬亚那里也得到了印证：“诗，一种自我拯救术……在这个年代，认真写诗的，就是自救。”
  
突然记起前不久参加2025年春节晚会的快递诗人王计兵诗集《赶时间的人》的序言题目——“文学拯救了我”，这个从另一个维度对诗歌功能的评价文字，让我们深深地理解总是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诗歌成为号角成为时代最强音的缘由——诗人的桂冠和诗歌的荣耀，总是始于悲悯，终于拯救，总是“俗世生活之外的另一种精神向度，它能让我们不那么现实和功利。它中间那特殊的精神力量，可以引领我们向前走，而不至于找不到生活的方向感”。

从悲悯到拯救：诗歌的自觉和诗人的自省——以《供养》《现实》和《拯救》为例

刘波


毋庸讳言，悲悯是汉语诗歌的重要母题。一部中国诗歌史，书写悲悯的诗作并不鲜见，他们如一种超越性的力量，引导诗人也引导读者从个体的生存困境向人类共同的生存经验跃进。

之所以有以上之感，是因为近期同时读到的三首饱含悲悯的诗作：

我想供养一个佛陀/在三元道观最好/先种善因再立慧根/每日敬香上果//观旁有一片玉米地/一干犯人在劳作/狱警在四角端坐/米饭随意丢弃/村民为糟蹋惋惜//我想为他们供养一尊/“劳动佛”——释加牟尼从小/爱劳动。然后/爱人   ——易飞：《供养》
                           
我没能力/把笼中鸟都写到窗外的/树枝上去/那些已丧失了觅食能力的鸟/只希望我把笼子的尺寸/写写大 ——严力：《现实》
                        
一只幼獐慌乱中逃到一座废弃的寺庙/猎户至此放弃对幼獐的追逐/只有寺庙中油漆剥落的神像知道/幼獐度过了劫，而猎户因此拯救了自己——剑男：《拯救》
                                
《供养》是易飞兄的“参禅”之作，在三元道观旁的一片玉米地，劳作的犯人和端坐的狱警，对“随意丢弃”的米饭熟视无睹，（这样的暴殄天物）致使诗人有“供养一尊劳动佛”的善念，“种善因再立慧根”体现在对劳作的无限崇敬和对粮食的无尽依恋——虽是“悲从中来”，但并“不是悲观绝望，而是一种更高层次和境界的美学追求”（刘波语）——“爱劳动/然后，爱人”。

严力先生的《现实》只有48字，“笼子”“鸟”“窗外的/树枝”，构建了一个关于自由困境的现代寓言——鸟的“丧失了觅食能力”和诗人“我没能力”，构成自然生态和社会法则相遇而不相容的尴尬场景——从被囚之鸟到无力解救的诗人，再到审视此场景的我们——所谓“悲从中来”，无非是哀其不幸，恨己无力，于是“心有戚戚焉”。

《拯救》是剑男兄的短章，4行59字，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猎户从追逐幼獐到放弃杀生从而自我救赎的故事。“废弃的寺庙”中“油漆剥落的神像”，能让一个猎户的杀生惯性“至此放弃”，这是宗教的隐喻，也是猎户和诗人的悲悯——自然法则让路于神性空间——“劫”与“度”的时空重建，使诗歌获得了超越具体事件的形而上意蕴。

从“种善因”，到“我没能力”把笼子“写写大”，再到猎户放弃追逐（立地成佛），都是诗人“慧根”以文字的呈现。诗人面对的是个体生命无法左右的生态：“米饭随意丢弃”“笼中鸟……已丧失了觅食能力”“幼獐慌乱中逃”——这一切都是我们不愿意看见但总在发生的，现实的残酷往往与我们的期许背道而驰，所以“悲从中来”，所以诗人成为这个世界最敏感的一群，所以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当哲学沉默，当科学陷入迷茫，当一切知识都因为不能解决人类面临的问题而默不作声，艺术，尤其是诗歌，仍然对存在的未知有话要说。所以，诗歌，是所有的言说者都陷入沉默时的惟一言说者。”——悲悯的主题让三首诗涂上了金黄的暖色，它照亮诗人脚下的路，点亮诗人向善的慧根，也让读者在不尽人意的现实世界里找到一丝光亮。

是的，一部汉民族奋进的历史，悲悯的诗歌和善因的歌者就从未缺席——“坎坎伐檀兮”的哀怨，“粒粒皆辛苦”的哀叹，“残酒忆荆高”的哀婉……都是诗人悲悯的绝唱——诗歌因悲悯的主题而立了起来，诗人因悲悯的情怀而活在文字里。毫不夸张地说，悲悯成就了诗歌这一文体，也玉成了诗人的万丈光辉。
  
但，真正的诗人并不止于“我的眼里常含泪水”，优秀诗歌并不止于“读书人一声长叹”。因为诗歌写作最终还是一种对诗性的向往，这种向往引领人类集体超越苦难、超越悲剧、超越死亡；诗人作为时代的号角，总会在某个特定的节点唤醒沉睡的人们战胜生命中需要的面对的东西。就那这三首诗来说吧，他们在“呈现”悲悯的同时，也在不停的“反省”此情此景：“我想为他们供养一尊/‘劳动佛’”，书写劳动和粮食的重要，矫正时下投机取巧心态的甚嚣，是诗人面对玉米地旁所见的反省；“希望我把笼子的尺寸/写写大”，呼吁生命和自由的重要，干预人们以爱名义对他物的钳制，是面对囚禁而无能为力的“我”的反省；“幼獐度过了劫，而猎户因此拯救了自己”，警示宗教和生态的双双式微，是诗人盘点这一刚刚终止的丛林游戏之后的反省……反省是诗歌文本的自省，也是诗人观念的自觉；反省让诗歌无限接近人性的光辉，有着哲学和神性的功效；反省让诗人掌握了诗性的武器，担负起拯救自己也拯救现实的重任。著名诗人梁平说：“诗歌写作其实是对内心纠结的整理和剥离，也是对内心真诚的追和确认，这就是自我救赎。”这一观点在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徐敬亚那里也得到了印证：“诗，一种自我拯救术……在这个年代，认真写诗的，就是自救。”
  
突然记起前不久参加2025年春节晚会的快递诗人王计兵诗集《赶时间的人》的序言题目——“文学拯救了我”，这个从另一个维度对诗歌功能的评价文字，让我们深深地理解总是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诗歌成为号角成为时代最强音的缘由——诗人的桂冠和诗歌的荣耀，总是始于悲悯，终于拯救，总是“俗世生活之外的另一种精神向度，它能让我们不那么现实和功利。它中间那特殊的精神力量，可以引领我们向前走，而不至于找不到生活的方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