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五首
邓漠涛
藤
山中，一根藤依附着大树
向上攀伸
藤不满足树的高度
又伸向另一棵大树
看上去，是藤把几棵大树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多少人也是这样攀附着
展示了自己的高度和广度
我还看见一根藤
攀附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上
粗壮茂盛的藤遮盖了整棵大树
枯树仿佛又活了过来
如有的人，借助死者的余威
在人间继续横行霸道
2025年7月3日
母亲说病
母亲每次都要把身上的病
剥出来给我看
她把晚年多病的原因归咎于
生养太多孩子
干太多农活
吃不好、穿不暖
她把晚年生活说成是过难
熬过那么多苦日子
如今还要熬孤独
熬病痛折磨
每一次煎中药
都要把身上的病先诉说一遍
边说边流泪
让泪水滴进熬锅中
仿佛这些中药
没渗进这些泪水就不显苦不解痛
母亲喝完中药
把“过难”一词又复说一遍
像是又熬过了一难
而我面对母亲，总是无语
像一个医生
因开不出一副对症的良药
疚愧、自责
戏
村里有个小戏班
一个人要串演好几个角色
往往是一个人
刚被审判入狱接下去就金榜题名
刚被杀头接下去就穿上驸马婚服
刚刚喊冤接下去就大杀四方
一个人死去可以换个身份活过来
三分钟河东三分钟河西
一个人要积蓄多少情感
才能随时让悲剧哭出泪
让喜剧笑出声
我去串演一个小孩
要跟着大人哭一场
哭得了一颗水果糖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
我嘴里都是甜的
2025年7月5日
夏夜
照亮回乡的路
需是万顷月光
我喜欢亲睦这个小山村
月光下的青石板小路
每走一步都可踩到自己的心跳
更喜欢几只小萤火虫
在前面引路
每走一步，黑暗就向后退一步
旷野无声，飘过几粒磷火
它们是迷路的先人吧
才离开这里多久
现在，点燃骨头
在夏夜发出一点点光
像生前一样微弱
2025年7月8日
母亲
一、
村子里逢老人去世
母亲都要赶回去送一程
她先是陪死者的亲人一起落泪
追忆死者生前的好
然后安慰他们
说，老人家是去那边享福了
而她留下来
是替他们把在人间没吃完的苦
吃完
往往是说到最后，死者的亲人都
反过来安慰她
二、
母亲逢人就诉说
老了，活着是过难
没有人在旁边时
她就对着父亲的遗像说
你那么狠心，抛下她一个人过难
起初，还有人劝慰她
久了，人们开始躲避
生怕她嘴里的“难”听多了
会像传染病一样
感染到身上
只有父亲坐在神龛上
不言不语地耐心地听着
像生前面对母亲不间断的唠叨
一直保持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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