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的诗题为何是《明月》？
陶发美
我是觉得，不管是谁，只要你动笔写月亮，你就不该低级的写，你就该有高级的表现，就该当作是一场月亮的同题诗比赛。因为古今中外，写月亮诗的太多太多了。再说，诗里的月亮是有人的属性的。别人写过的月亮，那是他们的月亮，我们就不要写了。要写，就写我们自己的月亮。月亮总是美好的、可爱的，只要深情地望它一眼，它就会亲近我们，就像我们的一颗心灵。
要说谁的月亮写得好，谁的月亮写得不好，还真是不好说。你说张若虚写的很悠扬，我说张九龄写的很怀远；你说李白的月亮很孤高，似有酒气蒸腾，我说苏东坡的月亮很旷达，似有仙气萦绕。确实，中国诗人写月亮是非常出名的。就连美国诗人吉尔伯特也在一首《野地冬夜》里写道：
今夜我正在取水
猝不及防，当看到月亮
在我桶里，醉心于
那些中国诗人
和他们无暇的痛苦
他在诗里联想的，应是古代中国诗人写月亮的情形。
现在，我要说一说的是当代诗人胡弦的《明月》。这个《明月》，就像他的其他作品一样，你会感受到一种来自事物内在的信息和鼓动。他的思维深邃、浩阔，词义冷凝、坚实。读他的诗，你总能看得出来，他真的是一个开疆掘界的高手。
在《明月》的第一节，他只写了四行：
——记忆的镣铐。
对于越狱者，天空过于开阔了。
低处，有个相反的国度，
明了一切的水，唱着安魂曲。
首先，我要提醒的是，不要忽视了第一句前面的破折号。为何不要忽视？如果说，月亮是真有记忆，那就等于时间的记忆，即便人类所有头脑里的记忆叠加起来，也是顶它不过的。这个破折号“——”，就像一道彗星的尾巴扫过苍穹。在人类的想象中，一轮明月所经过的、所看过的、所记过的，真是无止无限。
诗里出乎我们想象的表达很多。例如，他把“记忆”当作“镣铐”来写，把一只月亮写成了“越狱者”。——一个从“记忆的镣铐”里挣脱出来的——“越狱者”。这里，似乎有一个隐去的逻辑：如果一只月亮受到了记忆的困扰，那么，它就是一只古月；如果一只月亮能够忘掉每一个昨天，那么，它就永远是一只新月。当然，不管古月也好，新月也好，一旦有了记忆、镣铐、越狱、国度等人间词话，这月亮就会从天上落到了地下，从而，它就有了人间的重量。
于是，我们看到了，天上月一下子变成了水中月，变成了人间月；于是，我们又看到了，在广袤的天宇，一个孤独而自由的幽魂在游弋；于是，我们再看到了，一个诗人思绪的在庄严回荡，一个“相反的国度”，和“明了一切的水”，在为它“唱着安魂曲”。从镣铐到越狱，到安魂，——这强烈的天地对应，确是道出了作者心中的某种难以排解的忧戚和寂寥。
如果说，第一节里的月亮是一个“越狱者”，那么，第二节里的月亮就是一个“占卜者”——
它躯体的一部分提前离开，悄悄
去了未来。
——那是用于占卜的明月，
当缺失的部分慢慢返回，从远方
带来了不为人知的消息。
这第二节仅有五行，却完成了月相的一个变化，即月圆到月缺，再回到月圆。以诗学说，这符合黑格尔的一个美学观，诗的时空排列是超凡的，不受限的。当然，诗的时空是由人的时空决定的。人可以随物而思，物又可以随思而形。没有物，何以人？没有人，何以思？没有思，何以诗？胡弦的思从何而来？当然是从明月而来。还要说，胡弦有个好名字，他的名字里就藏着月相的秘密。
于此，我们要继续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追踪一下他的思想，或干脆说，就是追踪一下他的“明月”。
他既然写的是一个“占卜的明月”，毫无疑问，它就露出了一个很幽远的文化接口，那就是《易经》。《易经》有话：“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对这句话，早有古人给了解释：“言日月照临之道，以贞正得一而为明也”；还有的作了一点延伸：“乾坤以含养覆载，日月以贞明照临”。这话里有一个关键词：“贞明”，有坚贞贤明之意。可见，我们的古人讲“日月之道”，即是贞明照临之道，它是有高尚人格赋予的。
要说到“占卜的明月”，也是《易经》的一个遗传。在古时，人们会崇尚那么一些高人，他们能根据月之阴阳变化，不光能知天时，还能测人事。
当然，胡弦并不是真的要拿明月来占卜，他的诗句流溢出的是人类的关注，是诗之于人的深刻关联。什么占卜者？说穿了，也就是一个神秘的诗者。什么“占卜的明月”？它就是一个诗人之使命寄托。哦，这个明月，抑或是胡弦对自我诗心的一个画像呢。
原来，这诗里还释解了一个疑问：胡弦的诗题为何是《明月》，而不是很多人写的《月亮》？我若没有说错的话，“日月之道，贞明者也”，这八个字也可算得是这个诗题、这个明月，以及整个诗意的一个正解。
2019.11.12
附：《明月》
胡弦
1
——记忆的镣铐。
对于越狱者，天空过于开阔了。
低处，有个相反的国度，
明了一切的水，唱着安魂曲。
2
它躯体的一部分提前离开，悄悄
去了未来。
——那是用于占卜的明月，
当缺失的部分慢慢返回，从远方
带来了不为人知的消息。
|
|
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登录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