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下来的思想扩延与犀利视角
——胡弦诗歌印象
文/冬雁

不要试图去填满生命的空白，因为，诗歌就来自那空白深处（泰戈尔）。对于一个有思想的诗人而言，他生命存在的意义在于三部分：第一作为一个会思考的生物存在；第二那些思考的结果的存在；第三内心深处灵魂的存在。胡弦的诗歌多是源于生活安静下来的思想片段，既具有浓浓的生活气息，又具有抨击现实与人性的锋芒之刺。诗人的生命简单而复杂着，他不同于寻常人的思维模式，要把寻常人的“想法”进入到一个高点和境界，并把这些“平常想法”演变成“人生哲理”，这也是一种蜕变。诗人胡弦对诗歌的思考源于生活以及生存的法则，自然规律以及各种社会因素而形成的一种思想或称为灵魂，实体或物质。法国哲学家勒内·笛卡尔对这种学说在17世纪提出的"心物二元论"，即世界存在着两个实体，一个是只有广延而不能思维的"物质实体"，另一个是只能思维而不具广延的"精神实体"，二者性质完全不同，各自独立存在和发展，谁也不影响和决定谁。

对胡弦的诗歌有网站从他的诗集《空楼梯》选出部分诗歌进行赏析，并给予他的诗歌以高度评价：“胡弦的诗歌注重语言气息，能够从诗人感官世界引发思索的声音，诉说着对世界平坦和褶皱的发现，具有平静而蕴含裂变的艺术效果，他的诗属于一位宁静修行者对于现实的真挚独白。”人是有灵魂的生物，诗歌也是有灵魂的，是诗人把自己的灵魂融入到文字里，从而使每一个文字都透露出诗人的气息和思想。换一个角度去看，胡弦的每一首诗都是一种思想的独立运作，从总编草鹤发来的胡弦诗歌文档里的这组诗来看，《缘由》《印刷术》《私生子》《照妖镜》等，无不透露出胡弦诗歌的深邃与睿智。我们从中可以品味诗人凝练的语言，体会他深沉的思想哲理，且辨析、认知和领悟。其实，读诗，也是读心。我们不但要整合诗人的文字，还有他的心思。悟透了诗人的“心思”，则是打破了一个突破口，诗歌的内涵以及现实与诗歌之间的相同相异的对比，透彻理解两者之间的深沉的哲思之后，那些诗人所要表达事物的具体化具象化的具体所指的“难度”也就迎刃而解。

胡弦的诗具有多面刃，他的诗歌的语言与指向打破了陈旧的思维模式而具有了时代感与创新。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而又会不自觉地把这种矛盾带入到文字里，诗歌也是具有了诗人的思想的矛盾体，这种矛盾也是对陈旧事物的一个突破点。因而胡弦在诗里的表达也是多层面的，他一方面剖析生活，剖析人性，剖析社会，剖析心理与诗学，另一方面又会给这些事物与问题一个答案和非定义的定义。世界上最难的就是为某种事物下一个定义，因为这需要描述的准确、精练。而世界上最容易的也可以说是为某种事物下一个定义，因为你完全可以以自己的理解方式和认识程度给出一个概念。胡弦就是这样把生活中的东西放在诗里，而不去明确定义它。它的最终定义权归属读者，让读者根据自己不同的触动而产生不同的结果。譬如这组诗里的第一首诗《缘由》，让我们找准品味语言的切入点，赏析一下胡弦的诗歌创作技巧与处理：

风把树枝反复折弯，弯出一张弓。
——风要把它改成一件乐器。

雪落个不停。树枝同样弯曲下来。雪
几乎为它制造了另一个胸腔。

诗人胡弦运用隐喻的手法，这里的“风”“雪”和“树枝”在现实中都是具有代表性的象征，它可以象征着一种操纵，操纵者。也可作为一种社会背景。“风”为何物，“把树枝反复折弯”，反复一词，给人一种施压感。“弯出一张弓”，给出一种受压的状态与程度。“改成一件乐器”，一个“改”字，有两个层面可以给我们思考，第一是因为外界的压力而改变的实质；第二是一个改字足够可以说明让一种事物成为了被动。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的结果也不是理想中的结果，树枝就是树枝，而不是什么“乐器”。因而在“雪”的“压迫”下树枝的“弯曲”也是一种被迫的屈从。在这四句诗里，诗人置放了一种情感在里面，情感处理的好，就会不显山露水而是又能让读者感受到它的相关气息。这里的“胸腔”，它的概念远远超过了一种外在的形式，这意味着一种内在的思想和意识，这已经不是“改”而是“替代”，即使是在我们国人传统意识中那种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

——风不懂得怎样让树枝歌唱，
一如雪不懂得树枝需要沉默。
这正是我写诗的缘由：
我熟知那晃动，但我更喜欢
那被绷紧的平静。

“风”制造炫场，“雪”制造假象，而真正的实质性的东西是事物本身具有的。“晃动”的意义仅仅存在于一种表象，而原始的内涵就是“绷紧的平静”，这让我想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诗人把这种“缘由”如此完整地呈现，平常单薄的语言不足以表达其中深刻的内涵，因此诗人用“我熟知那晃动”，作为引申句。熟知的也是那些只看表面而忽视本质和内在的假象，以此引出“但我更喜欢”，作为肯定语气的“更”使一首诗的路线突然有了反转，这也是“平静”的收尾。“晃动”为虚，“平静”为实，作为以真实还原生活的诗人胡弦把诗歌放在了一个最艰难的位置，既注重它的节奏和语境，又要看它呈现出来的效果。
一个善于自我怀疑自我挑战的诗人，一个勇于打破惯性经验的写作者。在青年诗评家霍俊明眼中，胡弦是一个慢跑者和“低音区”的诗人，声调不高却具有持续穿透的阵痛感与精神膂力。像《印刷术》里的一个章节所写的：

时间向未来倾倒而去，
但这不是人生失衡的原因。
我遇见烧焦翅膀的鸟，
像一群失眠者。

遇见印错了的字，笔画和结构
是陌生的几何学。
——它锁住的事物鲜为人知。

通过揭示、比喻、暗指“人生失衡的原因”，引发出诗人焦灼、急切而又理性的意识理念，以及深刻的哲理蕴含。“我遇见烧焦翅膀的鸟，像一群失眠者。”复杂的社会关系往往会致使一种思想的成熟与诞生，构成暗讽诗学艺术的另一种特色。“——它锁住的事物鲜为人知”诗人利用艺术修饰，产生“锁住的事物”不但给读者带来的思考和沉淀，还带来艺术感染力和文学性。修辞是为了增强诗歌的效果而采取的写作手法，其目的是延伸和强化，“错了的字，笔画和结构”“陌生的几何学”都是技巧写作的运用，“锁住的事物鲜为人知”则是整首诗的神来之笔和亮点。诗人把这些本质的东西通过演变，使其达到逸趣横生、奥妙深邃的强烈印象和作用。因而诗人也让我们欣赏到他流露在诗歌里的观点态度与情感倾向，我们也可以结合语境和对胡弦诗歌印象的积累，品味和推敲他置放在字里行间的词语在语境中的隐喻意义和作用，并揣摩他所表达的真实用意和深层指向。

在这组诗中我比较喜欢的另外一首《江水》，这是一首诗人通过浑浊的江水与现实融合在一起的暗喻手法，以表达内心对生活环境的阴暗、肮脏的反馈：

浑浊的江水。混浊，奔涌……
——它的躯体里从未埋藏过梦想。
从未有一滴水为我们
开口说话。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雄浑的江水从何时开始浑浊不堪的？人世的浊流又何其相似乃尔。浑浊的江水它暗喻着什么？含有杂质、不清澈、不明朗的现状又引申至哪一层面？这让我想到诗人艾青曾在一首诗《北方》中写到：“北方是悲哀的，而万里的黄河 ，汹涌着混浊的波涛，给广大的北方倾泻着灾难与不幸。”胡弦在这里也不是给“浑浊”释义，而是如此般另有暗指。江水奔流不息，“从未有一滴水为我们说话”，如果我们把“江水”设想成一种相关机构，设想成某种社会现状，再从诗人营造的意境来分析，“开口说话”的意义就明显了。“水”是具有代表着的权威方，当然，也是拥有话语权的。那么第二节的节奏就自然是“顺水而下”了：

只有我们自身的血液
在苦苦滚动。
——只有无意义的到来和流逝，
只有我们内心的大海接纳了
带着沙子、艰难水族、落日余光和夜之黑沉的
滔滔源头。

作为尘世间“渺小”的一族，作为靠自身生存于世的部分生物，然而每一个鲜活生命的热血却在苦难中奔腾，所有的生命的意义全都交付给了无意义以及生命的循环。“到来和流逝”既表明了“无意义”的过程，又给出了一种速度的紧迫感。到此，诗人在一首诗灰暗的收尾有了“明亮”的转折，“内心的大海”给我们呈现出希望和“无意义”之后的惊喜。内心所接纳的“带着沙子、艰难水族、落日余光和夜之黑沉的∕滔滔源头。”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不断阔大的胸襟如海洋般接纳饱含一切不可尽说的不竭源头——故能成其大。只有......这一节诗人连续用了三次，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视觉上给读者以句式整齐之感，也增加了节奏匀称语势强劲的效果。诗人以悲悯之情怀、冷峻的语言借滔滔江水慨叹人世，把无限激情都遮掩在无情的语言的躯壳之下......

诗人采用广泛而又强烈的艺术写作，陈述人间百态、万象，他在刻意“浑浊”，也是在刻意真理。但诗人并不明显自己的意图，而是用睿智的头脑和尖锐的文字，在诗句里透露出深刻的含意，引导着我们去猜想，去揣摩，去设想去自定义。胡弦对掌握和衡量诗歌里所表达的事物之间的相关尺度，力求达到“敷陈”和“隐括”的目的，也是从某种程度上呈现出生活的漏洞以及自己的理想和向往。

我思故我在。具有当代笛卡尔思想的胡弦“一根带锯齿的草”，他身上的芒刺和诗歌一样旺盛。胡弦的诗歌深深地影响着很多人，也获得了很多知名人士的赞誉。中国新诗研究院院长谢冕：“我们在通常生活当中遇到很多东西，遇到一个木头和一块石头裂开的缝，胡弦发现了裂隙当中的诗意……诗人的创作性是我们所不及的。”中国作协副主席吉狄马加：“如果仅仅是一个小故事的呈现、简单地对日常经验描摹或模拟的话，诗歌不可能达到一定的高度。胡弦的诗歌除了对日常经验的捕捉、对细节的把握，又有很多形而上的东西，胡弦在诗歌的精神高度、诗歌技艺上，都达到了相当的水平。”这是他们对胡弦诗歌予以高度的评价。“其语言风格仍旧一贯的老胡气派”，我的一位老友在谈论胡弦诗歌时这样赞不绝口。

中华读书报我的老乡老师评论家耿占春认为：“胡弦的诗歌日益显现了他在一种话语方式与一种事物场所之间进行修辞转换的能力，无所依托的祛魅的自然事物在纯粹的感性经验中生成意义的能力”。耿占春在分析胡弦诗歌《讲古的人》时发现：“胡弦待人有着玉一般的暖意，但他对于暴力历史及其隐秘话语资源的批判却如此犀利。”

因爱诗而读诗，因读诗而爱诗。冬雁冒昧，特以敬重的老师们的评价而作为胡弦诗歌印象的完结。

2021年3月21日夜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