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欲望》漫谈关于诗及禅意诗解读方面的思考
                                              文/赵一男（海恋）

前一段时间，在现代禅诗探索论坛读了南北先生《拾遗集》中的一首《欲望》，在与南北先生论坛交流中，引发了一些关于诗及禅意诗解读方面的思考。在此借题发挥，漫谈一下我对诗歌，特别是禅意诗解读鉴赏类文字的一些看法吧。

关于诗歌解读，我们常用“诗无达诂”来概括其解读的多样性，而此一词出自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其本义针对的也是当时其人对《诗经》的注解及引用经常出现因人而异，或断章取义等现象而来的。在艺术鉴赏中，由于诗的涵义广博而内隐，在创作上常以“赋”、“比”、“兴”或明暗喻等为主要表现手法，因而会出现“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的情况，其内涵不易捕捉，指涉也可能颇多，难以一概而论。因而解读的角度也便无法统一，正所谓见仁见智，读者的阅历，心智也决定了诗歌呈现的深广度。

及至现代诗歌，之所以称为现代，就是诗歌语言最接近现代的表达方式，那么，理解起来应该更容易一些吧？其实不然，诗之所以成其为诗，就是必须具有诗的特点：丰富的情感与想象力，凝炼奇异的语言表达，深刻的内涵，这些都是诗歌必不可少的特质，无论它怎样“现代”，即便是口语的表达，其意蕴和诗味也必须是有的，否则就可能是形式上的分行体。如此，想真正理解一首诗真没那么容易，对于普通读者，读一读，能够赏心悦目也就罢了，但若想深入其中，一探究竟，那就需拿出“曲径探幽”的热情和耐力。而对一首诗来说，赏析和解读更是不可或缺的推动和延伸，只有赏读评论才能给诗歌注入更大的生命力，所以，诗、评并重的说法一点儿也不为过。

对于一首诗的鉴赏角度有很多，专业的诗评可能更重视诗歌的内涵和艺术手法上的评判；赏读、推荐一类的文字切入点一般更侧重于诗的题旨和技巧上的与众不同之处。但其实，不论是专业的诗评还是其它鉴赏类文字，功能上大同小异，对诗歌都起到评价和语义延展的作用，也有总结、导向性的意义。当然，我们在感情上可能更倾向于专业的诗评，因为它更具有权威性的说服力。然而，诗尽管尊贵，却也不是束之高阁之物，被人阅读才有其价值。因此，它更应该接纳多种形式的“读”。

我个人更欣赏文本细读式的诗歌鉴赏，尽管对于诗歌的解读一直争议颇多，但归结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度”的问题，解读和过度解读不能等同，所谓容易造成误读和歧义的说法只是一种担忧，试问哪一种评论不会造成一点儿误评？只要把文本交给读者之后就等于接受了一切“再创作”的过程。当然读的深、浅、优、劣是读者的内涵和水准问题了。现代诗至今仍写法众多，流派众多，（由于脱离了古典诗词的格律束缚，这种开放的多样性也不可避免。）如果仅凭感官和个人喜好来评判诗歌的好坏，自然会偏于主观。因而，有理有据的文本细读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以文本为最根本的依托，从字里行间找到解读的突破口并在此基础上对作品的思想内涵和写作技法加以评论就能相对客观。当然，解读过程一定会掺杂鉴赏者自我的生活阅历、阅读经验、学识以及情感认知等等，但是，文本始终是最重要的依据，鉴赏者的解读、点评和赏析、评判等只要是从文本出发的，阐述理据充分，那就是较为客观的。而思想性的挖掘和诗艺的归纳一定会给诗歌带来格次的提升，这应该不算刻意“拔高”，只是对诗歌创作的一种补充和延展。

然而，现代诗的“批评”似乎始终处于一边倒的态势，要么“一棒子打死”，把一类诗或某个人的诗批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要么是完全变批评为颂词，一味褒奖且生硬地套用理论，缺乏个人见解。

那么，除此之外，我们在赏读作品时还要不要参考作品的时代性，作者的身份、生活阅历、人生经历等因素呢？我想这些也是需要的。但是倘若这些参考无从获得呢？所以无疑，这些又不能是必然的和必须的参考。

加入现代禅诗研究会以来，读了不少禅诗作品，的确，禅意诗是更需要解读和鉴赏的。禅诗在表现手法上偏重于禅的直觉思维，语言看似朴实浅近却又蕴意无穷。且一些禅意诗包含着禅理、禅趣的元素，境界上也更加空灵深邃，所以没有赏析并不容易深入其中。但对于禅意诗的赏读，其度又是需要更加慎重拿捏的，过度的揣摩内涵容易破坏其空灵的境界，或使诗意的宽度变窄。不去解读，有些诗又显得玄奥难懂或者因语言上的简洁质朴而使阅读的感受流于平淡。简言之，禅意诗的禅意在于读者和评者的挖掘，特别是由一些禅学理论和见解做一些引领和点拨，诗歌的境界才会有所凸显或提升，换个角度而言，禅意诗借禅修诗，同时，诗也承载着引导人入禅、悟禅的功能，所以解读过程本身也是一种修诗悟禅。这应该也正是南北先生提出的诗禅双修的要义之所在。

下面来剖析一下我对《欲望》这首诗的阅读印象。显然，在南北先生的回复中，我的解读是存在误读的。诗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诗歌也并非真的能够“通灵”。我的“误读”来自于我的心境，我分明是在借一首诗解读一个时代的困扰。是我的困扰在先，而一首诗刚好佐证并点化了我的困扰，所以在阅读时出现了一些不冷静的揣测。这说明阅读大多是迎合自我心境的，眼中所见即是心中所想，与其说是读别人不如说是读自己，做到完全冷静和客观几乎不可能。评论家也有个人的阅读喜好，欣赏某一类诗印证着其个人的心性修养。这也是所谓的共鸣吧，文本只是一个钟杵，敲响的是读者心灵的大钟。

如果冷静下来再去读这首诗，除了“未卜先知”的揣测有失偏颇，其它的诗意指向相去并不甚远，虽然诗里的电话并非是智能手机，对比丘的低头并非赞美而是提醒，但从诗歌中提取出来的主题意向还是不谬的，比丘也是人，是开启了修行觉悟却未能解脱凡尘俗欲的人，也需要时时自律和警醒，才能远离过度的欲望带来的纷扰和喧嚣，而不至于迷失了本性。整体看，这首诗警示、点醒的作用是很外化的。贪婪的不是电话而是人心，浮躁的不是时代而是人心，想要改变这一切，取决定性作用的也是人，是人心。一念悟便是觉醒。

尽管诗歌的读与写都是带有主观色彩的，但我们仍旧需要不断努力，趋向客观，有时候跳出来去看看自己的文字就是对自我心灵的一次审视，这个过程，或许也是一种完成，完成对生命的一次重新的雕刻。

欲望
南北

电话，贪婪的望着你
想告诉你许多的
灯红酒绿

比丘呵，那低头看破了的
除了脚下踏尘的鞋
还有什么

（1996-9-16，开封，元阳居）

海恋：我很好奇，这首诗写于1996年，那时候智能手机应该还没有那么盛行，低头族也不比当下。但时隔十几年的时间，这首诗却一点也不“落伍”，而且竟然有点“未卜先知”似的预测了自媒体时代的来临以及由此给人们的生活带来的巨大的“虚耗”。我们损耗的是什么呢？时间印证着一切。媒体的浮躁是人心浮躁的一个缩影。随着低头族的日益增多，以至全民皆然。资讯比潮水更加凶猛，而那些声音里夹杂着大量的“噪音”，它是滋生欲望的磁场和导火线。人的精力被大量消耗，没有谁可以在这样的时代真正静下心来。的确，这是个隐士消亡的时代，独品一盏茶，静赏一弦月的宁静致远恐怕只是诗里的某种期待吧。
     
欲望之门一旦被打开，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靠什么来收束和拯救？我想诗的第二节给出了一副“解药”，佛教文化的精髓就在于引导人去认识世界种种存在的缘起，从而自觉地从内心发出力量，去战胜和解决当下之象。比丘也是最诚恳的低头族，而他们低头的目的是为了“看破”，是啊，我们除了拥有一双踏遍红尘的鞋，还有什么？而连那片尘土也透着虚幻，只有真正低下头来，静心凝神，才能看得更清楚更透彻……

南北：这么一首诗，是当时接触到的一些僧人引发的。虽有点“不敬”的语气在里面，但现实就是这样。我是在提示，或者是警示。那时当然还少有手机的使用。即便有，也只是接听打出电话的功能。所以，诗中的低头，不是看手机，而就是看鞋。僧鞋是有六个洞的，这六个洞，据说代表了需要警惕或看破的六个方面，也就是所谓的六贼。具体的我就不说了。所以，未卜先知，我肯定没有。这首小诗，写于1996年，同时写出的所谓六行体短诗，还有《苹果》《布谷》《喝茶》等。只是，这首我没有拿出来，说明我当时就有所犹豫，不太肯定是否可以公之于众。

海恋：哦，是这样啊，呵呵，海恋孤陋寡闻，看来诗的读和写的确需要更厚重的学识做为支撑，没有天生的诗人。老师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都是最好的诗元素。不过就文字而言，这首诗还真是挺符合时下的时代特点的。所以也印证了一点，读者多半是在读自己的心，自己的情绪。文本只是一个引子，这也是诗无达诂的原因所在吧。

很客观冷静的呈现：心理与诗艺。一首诗的解读参与以文本为基础，却是离自己最近的所在，诗所写写自己，却在共情之中，写了无数读者，这是一首诗价值所在。主观也是客观的，从客观中来，再回到客观，映照，显现，像一面镜子，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这是境界。欣赏，品味，感悟。感谢。

苍凉 发表于 2021-4-3 07:44
很客观冷静的呈现：心理与诗艺。一首诗的解读参与以文本为基础，却是离自己最近的所在，诗所写写自己，却在 ...

概括得真好！“写了无数读者，这是一首诗价值所在。”这句太恰切了，就是这样，与其说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如说一本书就准备了一千个哈姆雷特等着读者去指认，如果“储备不足”自然读者也会不足远握！

赵一男 发表于 2021-4-3 10:21
概括得真好！“写了无数读者，这是一首诗价值所在。”这句太恰切了，就是这样，与其说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 ...

你写得好，写出了共有的心声。

欣赏海恋好评，春安！

幽林石子 发表于 2021-4-5 14:04
欣赏海恋好评，春安！

谢谢幽林的肯定！很荣幸！文安，春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