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
春风拂面。春阳刮脸
一粒小石子
给了脚踝一个闪亮的警告
我庆幸，没有摔倒
感谢它的恶作剧
我一边走路，一边抬头望天
湛蓝的剧场啊
最好什么都不要上演
揪心
熄灯之后，我发现
雨与夜，早已
并肩于窗外而立
刚刚关闭的一本书的封面
被带出了几个字
在眼前蹦了蹦
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于栅栏内
写下的。黑暗中
我看见一道鞭痕，多么揪心
夜雨中不眠
雨在窗外越下越响
夜，越来越沉
两条腿，如失眠的章句
摊开，一天的路
想听一段
与月光和海水有关的音乐
或者，读一首李白
发现用旧的身体，已经入睡
一介书生
一道闪电，和三声惊雷
未能将整个夜空
劈成两半。雨
两天两夜，打在瓦当坚守的
檐头，也未能将一对燕子
困于草筑的巢中
鼓胀着墨汁的毛笔
悬于指尖，久久难以落笔
粗砺的故乡
带伤的葡萄，在货摊上
满脸长途的疲惫
紫色的外衣
新崭崭的
还有一层今晨的早霜
如绒薄的月色
一个人一生应该拥有
一串葡萄，应该去看一眼
它粗砺的故乡
湿衣服
湿衣服在院子里
滴水。它把自已晾干
这是一个事物独自的行为
我在离它十米远的地方
看书，听风从耳边
带来又带走春天的脚步声
这是我一个人
的感官行为，也是我一个人
多年前患上的臆想症
假象
湖里的石头，藏着
一个冬天的冷
打捞上岸并摆放于门廊
水草的气味
就此扎根。封存的记录
被打开，被五月之光
划破，血流如注
我需要腐烂的白骨继续缄默
我需要，一个假象来温暖
重新表演
最好重新来一遍
相对于表演，你的生活
还虚掩得不够
你看门前的那棵香樟树
一年四季，一动不动
再大的风也未能
令它下定决心
把岁月的大部分秘密
和盘托出
多好
这世界只剩下
一张脸和一场雨多好
一场雨落在
一张脸上。永不停止的雨
落在永不苍老的脸上
没有建筑，行走和思想
没有成长，出生和死亡
背景全部退场
宇宙，继续着丢失的洪荒
产科医院
隔三差五地响起
啼哭声。幸福的脚步
踱来踱去。是你的
还不能抱给你
可以看看，可以象征性地
喊一喊，可以打电话
给远方年迈的人
然后保持安静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岁月
无论你如何绞尽脑汁
也静不下来
蒲团
二十年来，蒲团接受了
数万双不同的膝盖
它们的重量
并非一致
肉身带着沉重的欲望
合十，念念有词
步出庙门
他们很快就忘掉了
一场轻率的虔诚
山鬼
今夜无月无星
返回的山鬼，迷了路
亥时他去了从前的房子
现在子时已过
风起。她们都睡着了
赶路的亡灵们神色匆匆
他是一个新来者
他还没有适应
怎么去放下人间的生活
植物
山里的植物
并没有委琐的自卑
它在下山的途中
不客气地
崴了我的右脚
我没有被它绊倒
甚至象石头一样滚下山去
是因为我活到现在
也许还不算太坏
尘埃
一粒尘埃与我的文字
靠在一起
许多年过去了
我都舍不得，将它抹去
在我的屋子里
住久了，习惯了
它会懂得
我悬在生活中的不洁之身
必须反复挣扎，反复平静
树枝
平躺在一起的两根树枝
在下午，被同一把斧子砍倒
从小到大，它们就相识
相隔不过一丈远
接受，同一片阳光和雨水
它们曾经以为
此生都不会有机会挨在一起了
为此，它们无比感激
那柄凶狠的斧子
旅行
果然有一座道观在云雾之中
夕照下的云雾，身披金黄的道袍
盘山公路将它移来移去
我似乎听见了晚课的诵经声与钟声
满山的松林进入冥想时刻
提前出门的星斗，已经抵达山顶
夜晚降临。我们终于落脚世间的最高处
风的嗓音粗旷，而道观消失不见
庄园
朱漆的木门被历史关闭
铜制的门环已苍老。大风，也难以将它叩响
一个家族的青春了无痕迹
曾经的光阴，被一座巨大的庄园所挽留
也仅仅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秋日的穹顶千年不变。院外的香樟树
带出了一大片松树林，和层层叠叠的小房子
意外
如果一棵树被另一棵树所击倒
这其中，一定有着
两棵树不为人知的恩怨
我在一个少年时代的下午，一棵树
为了挡住另一棵正在倒下
而可能击中我的树，它倒下了
它的倒下及时提醒了我的躲避。
两棵躺在我面前的树
象一刀两断的仇人，又象两败俱伤的兄弟
夜归
路灯尽量收紧淡黄色的身子
手提皮箱的人
大雪正在将他打造成十九世纪的塑像
他等候的末班车迟迟未至
他想象着
家中的人已经就寝，或者还有一盏灯
比路灯的光芒要亮上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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