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五首）

诗/熊林清



灯



想起那盏灯

在房间里悬了几十年

它不动，像

没有心思、慵懒昏睡的眼睛

表面蒙了薄霜般的尘



进门，端详我的额头

是否有了不易觉察的细纹

出门，打量我的背影

是否有了轻微的佝偻

一盏灯，用它柔和的光

把我擦了又擦



而它的落寞它从来不说

只在暗夜里，睁着眼

陪我失眠





我忘记了太多事物，但——



先是铅笔，往抽屉里一丢

就再也找不到了

接着是书，至今我仍记不起

它蒙尘的样子，当作垃圾卖给了谁



那些路走过了就过了，我从没想过

如何回去，如何向问讯的人描述

还有唱过的歌，被风吹得一地都是

凌乱的回声里，我听不出哪一句是真的



从深山老林出来，遇到的人

已经超过了遇到的树，甚至叶片

我记不住他们的脸，还有名字

他们也早将我这幽灵忘记



一天比一天恍惚，我是明白了

我还将忘记言语，忘记哭笑

忘记吃饭、呼吸，最后终于忘记了自己

但亲爱的——



我唯一无法忘记的，是

你——我独立于体外的肋骨

——我的拐杖！





遇见



多晚不遇见我，你就会荒废到多晚

空有一身花蕾和露珠

就算实在忍不住想绽放

狂风中，谁又会来怜爱

哭得让泪水填满所有沟壑的你



当我独立，在你十里之外

你定会向我小跑而来

隔着河流，唤我的语调

和脚步一样时高时低，时疾时缓

我看着你，看着一树花蕾蹚过流水



荒废得太久了，一棵树

坚持把花留到深秋

直到我的手，替你点亮

一树繁星，当我的手指触碰到你

恣意绽放的花瓣洁如飞雪





春汛



二月，江水踟蹰在每个江湾

等待迟迟不肯出现的身影



与时间的对抗永不会停止

一艘大船的开动

也不能令时间领先一程



从山上流下来的花瓣和鸟鸣

积蓄在江面，就是写不尽的相思

等你，用春光铺满眼睛

奔涌的大江也不能显现被风吹起的皱纹



那么亲爱的，你还等什么

趁着蝴蝶还能扇动翅膀

快跳到我的船上，一起划向

那水波浩荡的江心



让我们的船，在波光里

悄悄奔赴河流尽头

去打捞我们沉睡在时光深处的星群


四月


这紫鹃，这石楠，这不知名的矮權木

在四月吐出的气息太过浓烈



穿过晨岚的阳光有些湿润

蝴蝶一只也没有，而蜜蜂太吵



有人把自己藏在花叶间，等待

一支尾针的穿刺与吮吸



你在哪呢？起风了

一朵下坠的石榴来不及喊痛





有所思



你甚至无法涉过江水

去从前的山中池塘采一支芙蓉



当动车带来长鸣，我听见

你轻声应和的叹息



风中菡萏“呀”的一颤

绽放如你，而动车已从山中长驰而过



把荷香也掠走了一缕

是给我的？还是给远方的？



汽笛的余响里，一只白鹭

追逐着江上的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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