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春节
鞭炮在夜空炸响。父亲咳喘着
仿佛摁响了带血丝的
下课铃。手写的春联在门框上
咳出血色。父亲面如灰土
憔悴如院子里，已无力侍弄的
那片光秃、干裂的菜畦
教鞭，蜕变成拐杖
再难支撑父亲，跨过眼前这道坎
自由驰骋的粉笔末沉寂了
在他体内，凝成顽固的结石
沉重、疼痛、寂苦
都放进药罐，慢慢地熬
化疗，竟成了毫无预兆的抽查
父亲数着输液管中药水坠落
一滴一滴，似在解析一道道算题
又像默算四十多个春秋，用心培育
桃李多少
这个春天，浮肿的眼帘，难望葱郁
夜幕也是一面巨大的黑板
父亲的粉笔字，仍释放出明亮的星光
将卷边的病历铺展成一张张
待批的考卷，CT胶片悬成阅卷答案
病灶，被红笔圈成纠错重点
皮肤上的褐斑绘制永不褪色的星图
心电图上，起伏的山脉渐趋平缓
延伸一马平川
给我们划出，人生填空题的空白线
我断线的泪珠，隐没于
浩瀚星空
抚摸
父亲又开始了咳喘
病床随着咳喘
二姐告诉我一个妙方
抚摸父亲胸部能够有效缓解
摸到那片突兀的骨柴
父亲一生精打细算，到现在
算盘还别在怀里
想到为我而建的红砖青瓦的婚房
坚挺的房梁如他的肋骨一样
仿佛又摁到一排排黑白的琴键
耳际隐隐传来一曲命运交响
父亲磨损了多少利剑
而今只剩光秃的剑柄，归置在胸前
它们是否已向疾病妥协
父亲枕着均匀的呼吸睡着了
我也渐至迷糊起来
沿着一段绵延的竹篱笆
恍若我已找到了那片桃花源
父亲，别走
我一直没有意识到
您走了
二零二四年四月二十一日凌晨三点零五分
您停止呼吸
我认为这也不能证明您走了
就算我抱着您的骨灰盒
只能说您摆脱了世俗
四十余年默默培埴，无数的桃李
您的肉身又化作了泥土
骨头都在呢，还有滚烫的体温
您的话语还在我耳际萦绕
您的思想，意识仍在我的大脑里运行
您的血在我血管里咕咕流淌
我呼吸，就等于您在呼吸
儿媳给您买的新鞋
您执意要等脚上的旧鞋坏了再换
女儿为您预备的寿衣
您嫌太早了
您最疼爱的孙子
卖来的茅台您还没舍得喝
甚至，您不止一次地说过
要等孙子结婚成家
还想象过，抱着重孙的那一天
您怎么舍得走啊，我一点都不相信
这不，我的眼泪流出来
您给我擦拭
您的手还是那么粗糙
您惦记我的心脏不好，让我坚强
攥紧的拳头，向我挥了几下
父亲呀！我替您说出
“团结”“奋斗”两个词语
您点点头，笑了
五十多年既当爹又当妈
拉扯大三个儿女，我是您惟一的
“男子汉”。这个顶天立地的词语
用在您身上是一种高度，是您人生的涵盖
于我，则是永久的激励与启发
瞧，我自己跪下，自己又站起来
您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头
父亲呀，父亲，您积攒了一辈子的力量
此刻，全部输进了我的身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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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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