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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马灯

大庭广众之下，它像个
十八世纪穿越而来的老古董，挂在
老屋的木柱上。歪嘴、跛腿，除了灯罩
还泛点白光，周身锈迹，一声不吭

它有一根贯穿上下的棉质灯芯
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从不怠工
常被众生惦记，甚至菩萨，也为它让过路
皇亲国戚，也因之委过身

背眼的祖父曾说：别以为
它只是个哑巴和聋子，若放进黑暗里
它就是一盏神明


2、竹林听风

竹林听风
听一个人鞭打一座山
他也开花结果
没人理解不难，可以死相逼

我去相劝，他允许我盘腿坐下
抚琴煮蝉鸣
更多的白鹭未等鸣叫，竹已潸然泪下
夕阳咳嗽了几下，声音金色


3、榆钱树

一只鸟把鸣叫的预言搬到榆钱树上
刮风了
草地的草被风吹倒一片
榆钱树送了许多榆钱给风
风走了
榆钱树只是松动一下骨节
还站立在原地，展示还有一串串榆钱

雨来了，带着索取的滴答声
榆钱树憋着一场湿漉
把雨当过路的侠客
送出一串榆叶，做盘缠
雨不见了踪影
榆钱树借一缕阳光
抖去尘埃
仿佛一切干净


4、黑山游记

野菊花一路明喻
金黄的花盘，轮回着
燃烧。那么拙朴的邂逅，调和了阳光
抹在老男人身上
几块黑色石头
轻微颤抖，隐忍流逝的涛声
大雁强硬飞过山顶
蚂蚁挥舞头颅，给世间增了几份
风骨和沉默

等他们卸空隆隆而来的绿皮小火车
各自藏起碰碎的酒杯
黑山才湿润着
抱着自己的名字
黑下来


5、诗话年画《连年有余》

和胖头娃娃比童颜
和鲤鱼比跳龙门
和莲花比晚照

和生活比苦尽甘来


6、我是一块铁

从土里走出来，经过时间的锻打
一块铁如我，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与自己
完成最后的和解

如果还有足够的勇气
走进熔炉，与火热的生活对峙
我便不会如此锈迹斑斑

在火焰中，一块铁如我坐怀不乱
一个饱经风霜的人
终于可以卸掉身上覆盖的锈


7、良心药

上门买老鼠药的人
连续说了三遍：
＂要最毒的，价钱不论＂
卖老鼠药的人
已经从买药者脸上
看到了某些端倪
这一次，他又故伎重演
卖出了一包，假的
良心药


8、独自走在陌生之地的中午

街边小店，老板在砍椰子
手中的刀，像是在捉拿仇恨
我没有心事顾及刀下的慌乱
买了明天的事物，也买了
两瓶白酒
老板目光异样，饱含深长意味：
非失意者，在这个夏天不配喝醉人的度数
我带着我的步子，走在大街的宽阔
和两旁人家的现实意义里
太阳是个悬念，拿那么多光辉
照耀一个不太孤独的人
一路上两瓶酒没停过叮当
仿佛在争吵，也像是两个老人
在时间深处，对我嘱咐


9、顽石

住在黄土高坡沟谷常年兴风
期间有顽石昼夜闪烁金属灰光。
探险者带来了仪器和切割设备
从它顶端的皲裂处切开，那里
每临暮春一簇兰花
花期刚好够得着浅夏。
鱼鳍？翅膀？
有鱼鳍也有翅膀——
远古生物，生命最初的模样：
可鱼翔浅底，也可展翅翱翔。
生命原本如此惬意，尽享天地馈赠。
可惜呀，生命脆弱如此
永恒和生命的较量黄土地笑到了最后
那一簇倔强的兰花啊
这多像是活在远古的他们
不熄的生命本源。


10、有雪入怀

中年以后
才知道衰老是突如其来的
就像你的黑发
转眼就白了许多

这么多年来
我一直想像不出你苍老的样子
就像无法想像
在南方下一场鹅毛大雪

我常常梦见
走在漫天的飞雪中
但我绝口不会对你说出
那看似十分美好的梦境

永远记得
年幼时姥姥说的话
假如你梦见雪落在身上
那就意味着，姥姥要走了

而此刻，我和你站在天空下
看满世界的雪花
像孩子一样扑进怀里
而我们，也瞬间回到了少年


11、失败之诗

当一个词被找到，
它早已苦苦等待了几千年。
有多少人曾追寻过，
就有多少条河流，
将它冲刷过，淘洗过，打磨过。
然后，它就像一颗钻石，
乖巧而妥帖，
但它的意义也到此为止。

一首诗就是这样失败的。
它无法给予一个词在刚被发掘时的
新鲜感，而是不断消磨它，
给它一件无用的外衣——
那何尝不是牢笼。

当一个人褪去了全部的青涩，
不敢有丝毫的野蛮，不再困惑，不愿冒险，
他的生活就到此为止了。
这时的他和其余的十万人
是同义词，
它再也找不回自己
在一首诗中的位置了。


12、致那一些漂浮物

睡莲，睡在故园一辈子
最美的时刻
是梦想有了开端
醒来时，有许多漂浮物
在速度围观
花和叶惊魂未定
每一寸苦渡
都想抵达禅意的彼岸
移民人的根
一直深植在库底
返返复复的一条寻根之路
无岸是碍
迷茫之时有一盏灯
岁月总是坚持者带着坚持离开


13、秋觞

一百多个家庭的天
塌落在148只骨灰匣子上
苍老、沙哑、童声三重音嚎啕
痛碎了秋风的肝肠

暮秋那个被残阳吞噬的日子
眼泪把“10·20”流成纪念日
148个名字躺进惨白的荧屏
整座矿山陷入呆滞的沉默


14、神性之美

泮水桥上一只寒鸦
鲁故城金声玉振的春秋
夜明珠飞起来
我们肆意狂叫，朽柏裂出愤怒
子夜的天幕下
物我相忘的对峙
掮客，摊贩，无思想的流浪者
秩序响应竹篆上的儒学
穿过鼓楼门，一腔西皮流水
往杏坛深处走
我们染墨头顶的皎月
一群苦厄子弟
有复杂的虹眼，万象罄竹


15、寒是冬天的标配

寒是冬天的标配
冷是冬天的权威

雪是冬天的女儿
嫁于北风，生下雪人，老于东风

雪伴舞，邀来红梅登枝歌唱
然后把世界交给春天

雪有一颗冰心，向着温暖
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埋在阳光里


16、过眼云烟

冬阳慵懒，
一头扎入云海深处，
泛起金色的波痕。

云被反复修剪，
修剪成一幅理想主义画卷。
意识流动，幻觉丛生。

生生灭灭。
芨芨草抓住一把泥土，
正在奋力抵抗风的意志。

自由主义者，
投降吧！向岁月的弯刀。


17、潜入羽毛中的尘埃和金粉

“专注于夜莺婉转的人
会忽略它的羽毛”
而夜莺总把纷繁的杂念
啄出三界

山野间的秋光干净明亮
东篱下有只叫潜的鸟，种菊，梳理着
潜入羽毛中的尘埃和金粉
纷纷下坠的金色与飞扬的灰色
在寂静的阳光中各自喧腾


18、认出

没有镜子，认不出自己，
这个形里深埋的千面。
细数角色的一个戏台。

何为黑白，隐藏的蓝，
相信一片江洋，以及幻想之景的未知蓝。
我一直知道谎言的蓝色之美。

鱼相信鳞只是翼的一片羽毛，
仿若来生在今世的一个投影。

而你看我时，那个影子投射出我，
分明无法到达。

第几个切片的光芒，可以掩盖一个黑斑。
从垮塌的身堆里寻找，你想要的那一个我。


19、清林

设计一条条路线
砍到一片繁杂
汗水不知去了何处
树茬还在流液
眼睛视而不见
紧跟脚步
一刀刀向前

只要在必经之路
不问大小
一律清除干净
不在情理的路上
不看粗壮
全部予以保留
迎接每天灿烂晨光




20、傍晚过礓石河


记忆中的礓石河长堤逶迤
清波荡漾蒹葭苍苍
噗通一声，青蛙似的童年
跳进了水里
濯洗光身子的夏天
大草鱼的尾巴摆起快乐的水花
青石板上棒槌衣裳的小媳妇
瞟过来的眼神波光粼粼

生机勃发的少年时代
我用情窦初开
拨开密集清脆如苇的鸟声
在白露未已的苍茫中
寻找所谓的伊人
梦中的小舟
几回回溯游从之

流水是一条河的灵魂
现在的礓石河
早已把它丢失
裸露的河床像一具僵尸
几棵枯槁的芦苇
举着火化证失去了思想
大苇莺、震旦鸦雀的欢鸣
拉伸再拉伸美好记忆的长度

见证礓石河历史的老柳树
裸露的脚趾
像民谣扎根河床
虬龙一般的树干
举着光秃的枝丫
拦截凛冽的时间之风
讨要碧波荡漾的岁月

天空板着忧戚斑驳的面孔
夕阳戴上了大地赠送的黑色口罩
一只乌鸦唱着哀歌仓惶飞过


21、大雪

江南多山、多水、多河、多树、多桥、多船、多花、多草
多鸟、多路、多雨、多雾、多瓦房、院落

江南的雪，不多，也不大，偶尔下了一场大雪
那一定是天崩地裂，树断路绝，飞鸟灭迹，人畜两不见

白蒙蒙的，一片迷茫，过不了多久，大地，就好像从惊慌失措中
刚刚苏醒过来一样，湿漉漉地爬了起来

车辆从雪地里，慢慢地蠕动起来，小孩也急不可待地
从家里冲了出去，麻雀也三两声地，叫了起来

这时，就会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泥泞的小路上走过的汉子
仰着脸大声说：瑞雪降丰年，好兆头啊


22重复了，删除


23、小山祭

初逢那座小山是在夏天
土豆花映照着湛蓝天空
青葱麦穗在开选美大会。

时光又到了一个夏天
我想再次去造访远方
找到那座美好的小山
去看看土豆花和麦穗
是否还在那里等我来。

震悚于小山已经被辟成
村屯旁一座垃圾填埋场！
土豆花奄逝在脏污的狼藉里
麦穗含笑于农药瓶的九泉中。

我禅立，紧闭双目，不忍卒视
我守着自己的尸身，不想离开
那时，我是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


24、签字

一份验收报告
有勘探单位签字
有设计单位签字
有施工单位签字
有监理单位签字
有主管部门签字
有领导签字
不到一年
一座桥梁垮塌了


25、人长梦短

斩立决！太平洋上
那欲舞的蝴蝶。

镜中花，被现实迅速审判后。
水中月的并刀，熟练划过
剔除了近体格律最美对仗的颔联儿、颈联儿。

留给我，首尾兼顾
最短最难的绝。

不惑，却已知天命的稳和重。
已不允许后悔、羡慕，年轻的浪与轻。


26、藏

山中的石头
不动声色地
把日月精华藏于心中
增补身体强健的钙质
即使千年
生命依然硬朗如铁

冬日的树
不着一物的生命之躯
藏匿青春不衰的坚强活力
在寒风霜冻中淬一身钢刃的锋芒
生命的根须从表到里地扣住脚下的泥土
泥土内心的温润电流般传入体内
无声地孕育着生命新生的春之芽苞


27、晚餐

晚餐由谁来做
这是个问题
单身主义者不在此列
先捅了捅夕阳的余火
再卸下月亮的盘子
亲情酿制的米酒、小家碧玉的盆菜
平桥豆腐、金陵板鸭
还有母亲唠唠叨叨的糕点
最悦耳的是刀叉、杯子的碰撞
按惯例，今日见闻
是每人必备的开味小点
股市涨跌、新桥庙会以及国外战事
凡能够及到的话题
丝丝缕缕扯上二里地
晚餐是个驿站，修复疲惫
一家人集体编撰了围炉夜话


28、无题

风
一遍又一遍地吹
连同六瓣的雪花
落在肩头
裹紧棉衣，流年划过指尖
一团云亮起来
一团云暗下去了
流光，穿过子午线
在同一个纬度上
眺望，远方的烟火
一盏灯
晃晃悠悠在路上


29、雪，只是一种形式

雪里面掺杂滴滴答答的冰冷
重重地砸在心头
烈酒也没压住触底后跳跃的光
一粒，一块，一片
铺向漆黑的夜，铺向归途

现在她没有怜悯
而是急着深入核心
在窗玻璃，在万物万事
在中年的头上

红尘苍白
夜也只是一个现象
浮在时间之上
闪过空旷



30、月缺的时候


天空只有一个月亮
就像，世间只有一个你

月缺的时候
是一个人把另一人想起

我想你的时候，你的脸亮了
你想我的时候，我的脸亮了

我们仰望的月亮
总瘦成月芽儿


31、有种的往上爬

从小就不在意时间，虽然季节一直在我脚下
草叶间变换，松鼠储存橡子
我向往日子向上的一面，喜欢嚼鲁迅的野草
学圣人走路，爬王维爬过的终南山
没想到一旦来到事物的高度，瞄了一眼
悠悠天地，便感到晕眩。根本没有心情
无心观看前后是否有人。用脚步
我无法走入另一个世界。后来每当我用激将法
我总是说：有种的往上爬


32、漫步

往昔之树用枝条有力的手
拉住我的衣袖
回忆的随树梢伸向天空

哪一片叶已逃离
哪一片叶曾投下夏日阳光的影子
哪一片叶是曾经之我今日的发芽

天空浩渺。观察与见证中
根用沉潜的方式
与时光的消磨保持距离

偶有飞鸟啼鸣，传出灵魂清澈的回声


33、老商店

童年的渡轮，泊在村口
木板墙、木板门、木板窗
晨光，在喧嚣中聚拢
鹅卵石、青石板、煤油灯
暮色，从家长里短延伸

帐房的算盘，拨拉得像野马
吆喝声落下，上榜的人
总是笑容可掬
那些年，父亲的名字
在记账牌上上下下
似他坚韧、曲折的一生

挖掘机轰隆隆地开进春天
老商店从时代里谢幕
铁爪子拎起记账牌的瞬间
我仿佛又一次看见
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他们的一生，从不知道喊“痛”

1、4、6、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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