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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树根
退去了树叶、小鸟和阳光
脸上画满了奔波交错的沟壕
七歪八拐像一根辘轳
上上下下，仿佛是一盏提水的灯芯
拿泥土当月亮不停地画年轮
风风雨雨却急着忙着一圈一圈闯进
铁锈，吃完了四肢与皮毛
仅剩骨架三根
蛇穿过盘踞的老屋
最后脱下霜雪老茧皮一身
2.垄上行
这地垄还留着三十年前牛的脚印
牛已不认得 现在的牛是三十年前牛的玄孙
这垄上还闪着三十年前拔过的草影
草认得 现在的草依然生长在三十年前的根
这垄上还走着三十年前山坡上下来的风
风认得 现在的风还是三十年前喜欢散步的风
3.住在树上的“画家”
为了逃避平庸的生活
我住树上
不是像鸟儿那样只为寻个落脚点
我在树上找准一个位置就再不离开
我——是一片树叶
既然没有长翅膀
我照镜子
照着镜子里的模样画自己
画满了东边的枝头
又往西边画
画满一页，虫子就来了
虫子说我的味道是苦涩的
又说：没有两片叶子是相同的
也许吧，它是我的诤友
它把我脱得一丝不挂
脱得只剩下骨架
好啊，我说，这样才痛快
我要不这样彻底绝望一回
就无法长出新的自己
虫子说：是更好的自己
虫子还说：迟早你会成为
真正的画家
我知道，它是骗我的
就像我骗它一样
我从未交出自己的真身
直到它落了
入土化作肥料
我才发现——它是有用的
4.少女
她藏在她的羞怯里。所有的她
梦想，幻觉，渴望……野心勃勃而难以察觉，
一朵世人眼中缺乏思想的花，
无损于她娇嫩的美。
当她再也无法按捺住自己，
内心的巨浪要掀翻她了——
什么在支配她？这狂野的力来自何处？
她从迷乱中拔出目光，望向镜子。
那陌生的童贞的身体芬芳，皎洁，令人陶醉，
与世隔绝的安静，封闭着她内心的
嘈杂，轰响和最光彩夺目的部分。
“人啊——多么绝妙的假象！”
她在洞悉自己的霎那，掌握了这个世界。
怀揣着秘密，她转身回到人群，
像一面月光下湖水的镜子，清凉，贞静，
仿佛还没有长出情感之心。
5.看升旗
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一生中至少有两次最难忘
一次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
另一次
是让儿子骑在我的肩膀上
6.雪落人间琳珑心
需要闯开的是你的胸怀
才可以完全看到
缤纷或者纷飞
我本不想去人间掩盖什么
只想去融合某一块大地
人类局部之间的纷争
从未停止过
我的到来
完全掩盖不了龌龊
和他们的血迹
冬天的渴望
比其他任何一季要大
懂烟火而知冷暖
极致是人性无限光辉
7.冬雨
雨落在冬天
比其他时候，更多冷冽
那个没有带伞的人
踩着单车，在一截路途里
被一场冬雨浇透
他做好了让大雪覆盖的准备
却被冰屑爬上头
高举冰冷与刺骨的疼痛
他还在向前，用瘦弱的身体
挪动着人间的颤动
他错估了，这个冬天的脾性
也低估了一场雨的来势
8.让我选择一次吧
让我选择一次吧！
让我选择云，选择雨，选择阴晴
让我选择手，选择脚，选择脾气
让我读读书，散散步，听听音乐
让我大醉一回，狂笑一回，痛哭一回
让我在路边歇一小会儿
采一片云朵，给异乡的亲人写一封信
让我守着父亲的坟茔，再听听他的教诲和鞭策
让我选择一次吧！
让我选择身份，选择性别，选择尊严
让我选择话语，选择输赢，选择道路，选择日月
让我选择我的羽毛，我的衰老，我的容颜
我的早餐，我的医生，我的土地，我的房子，我的墓穴
让我把自己裸在阳光下
做一次法官，当一次评委
让我痛，让我喊出来……
9.围炉雪话
一场雪砸下来，狠狠地葬了
快乐的或忧伤的过往
恰合了三五酒侣诗朋
红泥火炉绿蚁焙酒
银色的海，腊月的深寒
定住的千姿百态的浪
横辽阔，挂苍茫
暴力之美，应从骨子里喊出来
方不负这天府神卷
酩酊的诗句晒在皓月下
珍珠成串，熠熠生辉
更深揽粹
一阙曰东西
一阙曰南北
10.冬日返乡
季节分出一块一块田地
母亲把自己置身在其中一块
挥着磨损的锄头
深耕冬日生活
春天的雨水已在脸颊冲出皱褶
冰霜又染白了现在的岁月
趁泥土还没冻硬
她努力准备下一个希望。
锄头在阳光里一闪又一闪
黑土一垅一垅掀起波澜
佝偻的身体像一朵浪花
在一片黑色里升起落下，落下升起
隔着漫无边际的空旷
我喊她
浪花里两汪浑浊溢出温柔
拂去满地枯草
11.催眠术
那天的暮色来得太早，那夜的
月光格外忧伤
村庄在月光中饮泣，仿佛我
心中巨大的悲伤
如果我能来得再早些，如果时光
能静止一会儿，如果我懂得
生离死别的痛
父亲就不会在遗憾中
合上双眼
这些年，我一直在练习
催眠术，试着将时光催眠
故乡还是原来的模样
父亲在等着我归来
我无数次推开暮色
仿佛暮色一合拢，父亲就将
离我而去……
12.柿子红了
那是早晨的霞光么
映红整个山岗
火红火红的日子
写在山民的脸上
那是夜晚的星星么
把憧憬洒滿村庄
红灯笼一串一串
点亮山民的希望
那是冬日的火烧云么
烧红漫山白雪
光景越烧越旺
燃起山民的畅想
那是柿子红了
红遍山坡沟梁
红透乡村生活
甜在山民的心坎
13.柿子不能变软
红透的时候
进入秋季衣袖
一定要坚强
不能让欺软怕硬的手指停留
只有自己挺直腰身
再也不怕武斗
即便短矮得枯瘦如柴
借住寒风凛冽
傲然筋骨面对黑夜白昼
14.零下二十七度 冬晨很哇塞
今冬气温一路走低 或许更低
这是新低 还会有新新低 新新新低
无非是烈酒至五十二度 还有五十七度 还有六十度
举杯痛饮之 然后候着
一杯热咖 热遍周身
强内功 是根 酷寒于外 是梢
树根不动 树梢奈何
凛冽自凛冽 我自岿然
酷寒打不动 晨练的脚步
冬练三九 更是一记响鞭
冲锋号角
战严寒 斗凛冽 决战时刻
脂肪已备足
大街小巷越来越匆匆的身影 闪过一抹
攀了一步台阶 再迈出脚步
向巅峰 与冬对决
15.采煤工
在星月的哈欠里
把忧愁轻轻揉进煤墙
吞咽
把风的伤痛
默默镇压在经脉关节中
悲伤，埋进采空区
年轻的眼泪
习惯从胸膛渗出
沧桑的困苦
早已穿透厚厚的煤衣
洇湿黑色
如同矿灯光柱里的一粒粒煤尘
拼命挣扎，试图逃脱
432米地壳的束缚
16.冬雪
瑞雪皑皑
美景一直奋勇而出
世间一下明白了什么
大地的秘密却藏而不露
寒冷的天气，挡不住我们的热爱
打雪仗堆雪人
雪中画心
步履痕迹
莫叹光阴染白头
17.盗火者自己成为了火种，和灰烬
1901年的一枚灯泡被点亮至今
120年来它一直睁眼看着加利福利亚消防站，是如何惦记自己这盏火
如果你是那个第一次打开它的人
而且一直守在那里，就像一幅画
把它生长出来的光线收拢来
一直被光明笼罩
你的眼睛就会被灼伤
它一定是把所有的热都散发出来
所有的光都派送给了你和路过的人而它的已经消亡的兄弟们
一定是私藏了哪怕一点点
盗火者自己成为了火种，和灰烬
18.北风吹
轻微的震动过后，房间
恢复了平静
它带着我的体温呼啸着赶往别的地方
它有没有经过你
我不知道
如果有经过
那是多么神奇的事
一个女人身体的秘密，轻易的
被它带了出来
在南方27℃的怀里
停止了挣扎
19.病人
摸摸张三的额头，摸摸李四的额头，
再摸摸自己的，
发现，我们都在发烧。
医院的挂号处，排着长长的队，
诊室里，人满为患。
病人之多，出乎我的预料。
病人的表情，一律呈焦虑状，
有的为钱，有的为官，
我清楚我为了什么，但我不想说。
20.插图
你配上的图案
——独立于文字，和思想之外。
那么，联姻，
或媾和，
都无法自圆其说。
梦是一个独居者。
在未醒之时，保持着妩媚的样子。
“不要收拢真理的翅膀。”
有人试图站在池水的留白处。
星空下，一匹老马思考上帝。
究竟什么才是存于纸上，而永不
风干的消息？
蜜蜂困于琥珀中，
一不小心就有了风景一样的精美。
爱情被处理过了，
新鲜，多汁，像美人唇边的草莓。
21.朦胧感
基于颈椎和眼花所造成的颠倒混乱
风景如此模糊，像一副抽象难懂的画
精确从版图上消失
尽似，大概，接近的表达
成为一种耐人寻味的传递方式
芦苇丛也好，水面的风也好
它们虚晃地摇过来吹过我的脸
梦一样地在我眼前飘散
22.逆风的方向
树是参照物，我必须顺从他
他点头，摇头……
我有时候左右为难
有时候自己否定自己
迎头而上的日子
很难过
又必须过。在逆风里
我找到了风的骨头
远远硬过树
他的坚定更是胜过树
也让我在信仰面前
感到羞愧……
23.雪在颤抖，有火焰在燃烧
雪神经兮兮下在夜里，不会即刻远逝
扑粉的蝴蝶，正飞过一些梦境
下意识把手缩回来，吐闪瞬间露骨的弱点
柔软，如撕扯无声的棉絮，漂尽每一根肋骨
靠近和蔼的心思，摆脱假意，杂乱和赤裸的顽夜
寻求完美注解，制造焰火相，引诱冲动
邂逅雪花，让失联的眼神镇定自如
剔透，说辞可以更纯粹，更自尊
如果像只鸟失去依傍，在伤痕里洗濯过失
那就沉默，覆盖所有尘世孽缘，磨砺圆滑与棱角
在铁秩序里轮回，死而复生
在溶解的内部，刻画着钻石，豆苗如日中天
做一回涅槃，唤醒窗下的残枝落叶
修复被诓骗无法正视的诺言，逐一剪除稗草
及暗生的疮疤，雪竟这么起劲，飘洒
毫无顾忌，为自己，为迷茫的夜
发出汹涌的颤音
24.打工者之夜
——我的打工经历
暮色开始在大地注册
鸟儿们呼唤恋人回家
打卡走进气味污浊的工厂房
固定在飞速运转的生产线上
跟着机器的频率机械地操作
轰鸣的声音冲退袭来的夜色
紧张的节奏开掘出汗水之河
从晚上八点到次日早晨八点
时间被熬成了焦稠的糊米粥
思维被任务定制成固定的尺寸
掉头的瞌睡被尖利的斥声刺穿
掏空体力壮大如山的产品
如山的产品堆如山的乡愁
微薄的工资告慰疲累身心
就这样年复一年夜以继日
熟练操控机器却操控不了自己
精细抛光产品却抛光不了生活
走出厂房犹如走出清朝的监狱
初升的太阳露出家人的面庞
一只小麻雀鸣叫着飞向天际
25.在一首诗里留出空白处
在一首诗里，不能潜伏千军万马的词语
词语挤拥，每一处都触碰出混杂的微音
预设的敌人没有出现在一首诗里
在关键的地方，安排一些词语
把守句子的出入口足够
留出一个空白处，通幽
不填写一个名词指挥动词的落位
取消形容词主持的诗会
用省略号代替那些虚空的虚词
减去堆积的数量词
那个空白处，可以曲曲拐拐
半明半暗，亦喻亦隐
连白云也无处落下来
却听见灵动的鸟鸣，在一首诗的空白处
婉转
26.窄门
低头，小雏菊的火焰
让出小空间，给钟声
——金色的逗留铺满田野
山色引领
小道上某个熟悉的身影抵达黄昏
——从困顿中抽身，再抽出一片夜色
放上弯月亮，泥制的粗坯，捶打
陶从泥土中走出来
——读沃尔科特的白鹭
火焰是无声的表达
一次振翅就有一片雪花落下来
釉色被惊醒
黑夜卡着门，光线跻身而去
27.在山顶上冒泡看云
在群里
我不太爱冒泡
搞不清
哪块云会下雨
我常常选一个有草的山顶
坐在一块龅牙样
伸出悬崖的石头上
看风把哪块云
搬进山谷喂松涛
又把哪一块
扔给阳光奶妈
晒成加了椒盐的雨干
28.胡同
胡同归宿在燥热的阳光下
犹如酒醉的狂草书家
留下不负责任的一捺，嵌入尘世的深处
逼窄处，与一棵树狭路相逢
它像稳操胜券的勇士和智者，拈须微笑
满脑子绿色的金点子摇曳生光
就连那落下去的叶子，也泰然踱步，坦然着地
我被逼退，从来处来，又往来处去
人世的另一面，豁然简单明了
天堂伞下面的脚步，下笔从容
29.故乡的冬
没事找事的风
东奔西跑的身影呼呼响
地上、树上、房上的一片净白
吐露着清冽的寒凉气息
寂然的宁静沉默无声
唯有田间的麦苗翠翠绿绿的
像一群顽皮的孩子
你推我攘地嬉闹
或者把寒风当橡皮筋跳
开心地抖落身上的白雪
荡漾一脸爽朗地微笑
劈柴的父亲
不一会儿就只穿一件单衣
父亲在汗滴如雨中
收获了劈柴堆起的一座小山
母亲的绣花针在一块冬的
白绸上绣一幅幅牡丹盛开的春景
30.无可奈何
你不会理解他
茫然，无助，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蹲在病床前
摸挲着老伴儿的手，像摸挲
一截粗糙的干柴棒
他没有一点办法
一遍一遍的望向儿女
一遍一遍的询问大夫
一遍一遍的盯住护士手中的针头
一遍一遍的掏出银行卡
又一遍一遍的看向老伴儿
最后，大夫俯下身来
在他耳根耳语了几句
这是所有办法中的最后的办法
他无可奈何的望向了窗外
眼睛灰白且空洞
流出了那么多的泪，停不下来
手，依然在摸挲着那截干柴棒
停不下来
31.落叶
第一枚落叶打开植物学课本：光线
沿着它划出的螺旋线找到秋风。
一种微妙的灰烬从脉络里重构一场离别，
将命运的不可预测性翻到课本的第n页:
上完这一章我就要结束这次支教了……
他操一口城里人的方言，身材矮胖，举止
温雅。他是我们这一届唯一的支教老师。
教我一门副课——《植物》。
他甚至使我们第一次听到了《诗经》，“多识
鸟兽虫鱼之名”……
像一段插曲，突兀而又迅疾——
像一阵风，带来一股陌生的气息又从生活的
表象消散。
他似乎从来未曾存在过，属于
小数点后可以忽略不计的部分。就像这片
最初的落叶淹没在无数的落叶里。
32.蒙娜丽莎
要不是因为你的眼眸清沏，内心明亮，
你有光明的前额，
胸脯如花盛开。
要不是因为你明媚的双手从我的身体穿过，
你上翘的嘴角斜挂半盏浅笑，
眼角的余光分外妖娆。
要不是因为你已开始对我视而不见，
你无所谓的样子坐在那里，
屁股压着时光。
我就不会爱上你，
就不会假装从未爱过你，
你也不会轻声对我说：先生，传言，永不再！
33.牡丹
不管她被赋予泼天富贵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杖
还是以一枝诗经的传承
交流在各色文化沙龙
还是坚守神农本草的初衷
拥有大众野生的治愈
我只喜欢她，独对时
倾囊而出的笑，倾巢而出的阳光
34.这个冬天什么都可能发生
瘦月坐在窗前想心事，
眼睛当作是镰刀隔世留言，是可能的
琢磨不透的风
无人搭理时，窝儿透心凉是可能的
枯叶把真心弃在根旁，等孤狼踩过去是可能的
乡愁在柴垛上隐藏，在梦里冒烟是可能的
35.立冬
立冬了，带有冰凌的流水
比秋水更加澄澈。落光了叶的树
仿佛痴迷的人，终于
放下了虚张声势的执拗
昨天晚上的一场雪，一下子
让世界万物放慢了节拍
一直高傲的太阳，也慢慢放低身段
把白天的多余部分，留给了
静默如谜的黑夜
让劳累的心
为值得劳累的那个人
留出更长的时间，空出更大的位置
36.爸爸去哪儿了
海鸥，请你们告诉我
爸爸去哪儿了
妈妈说，爸爸是海员
远航是日常
很远很远的国
很长很长的海岸线
我是望父石，梦里的梦里
海那么宽，那么阔
在海鸥的翅膀上
黄昏那么轻，那么近
爸爸黝黑疲惫
空旷的笑汹涌而来
妈妈的小船朝思念深处
划啊划，无限眺望
一个月，半年，一年
每一个海浪都是一个问号
海一样蓝，海鸥那么多
37.残荷
深秋的荷塘，空旷无人
几只残荷孑然而立
啜饮浅水中破碎的夕阳
那些俊男靓女走了
那些浪漫的诗人走了
他们刚刚还搜罗天下，奢侈地
抛洒满塘的美词美句
曾经的绝世芳华
曾经的妖娆妩媚
已然在诗句中亭亭玉立
可有多少人去读荷的风骨
此刻，风韵犹存的荷
孑然而立，挺直的骨头
敲疼寒凉的秋风
38.感恩
一只小麻雀，急匆匆
飞落草地，在一颗
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前
放下麦粒，又从容飞走
那是一颗发自弹弓，擦翅
而过后，被树枝反弹堕地的
致命物，有坚硬的质地
天空多么辽阔，大地何其松软
一粒小石子，教会了它
敏捷，和飞翔
39.酒香品三代
一
据说，我的祖父一生未醉
他是吃过陈年老糠活下来的人
据说，我的祖母流浪时
祖父以故乡不走的梦娶了她
祖父，一辈子拖泥带水，活得辛劳
据此，乡亲们喊他“泥爹”！仿佛酒后吐真言
祖母依旧贫穷，自从她瞎了之后
大家都喊她“瞎妈”！如同她的身世
据说，祖父去世时，只有半杯酒祭
祖母未能为他筹满一杯酒香
二
父亲是陌生的人，母亲描述他时
总是重复“你的父亲”，仿佛她从未拥有过这个男人
父亲似一颗流星，连母亲都来不及许愿
她说，我的酒，他只喝了一半，酒香还留在家里
他隐瞒了后半生，母亲的恨越陈越香
后来，月光填满了酒瓶，像谜一样
三
我也并非“酒中人”，祖辈传承的酒感
只有对酒的敬畏
“对酒当歌”，如果一个人不擅长用酒抒发自己
一定在梦中，与囚禁的黑暗相谈甚欢
酒中的愁，高不可攀，我总是来不及醉
因为尘世需要我清醒地面对
40.杀气
瓜田的主人说：不要用刀杀西瓜，直接用拳头打开了吃起来更甜
我说：有什么区别
瓜田的主人说：用刀就有了杀气，人物一理
说着把一个西瓜一拳头打开，有瓜子
落在地上，西瓜水也掉在地上。瓜皮上还带着泥土
41.情劫
井沿石，强忍着刀刻的剧痛
记录下了井绳，被一寸寸地提起
又一寸寸地放下
及一次次打捞失败的，深深浅浅的记忆
沉于井水中，旧时的那个圆圆的梦
至今仍未被打捞上来
尽管，打捞人有足够的思慕与蓬勃的心
及足够长的井绳
……无意责备井水太深，怪只怪
井水太清
42.流经我的河流
白河从村庄流过
银白沙滩曾是童年的乐园
夏天，我们在水中嬉戏
激起银白的浪花
长大后，我去县城读书
白河一路跟随而来
黄昏时分，我经常走出校园
来到河滩，仿佛回到村庄
再后来，我到武汉求学、工作
白河追到襄阳，汇入汉水
又追到武汉，融入长江
如今，想家的时候我就来到江滩
听听江声，那里隐隐有乡亲的吟唱
43.遇见自己
故地重游。在变与不变之间
停留，唏嘘。沉默是最好的回应
任熟悉与陌生，一次次互相指认
于实验楼的拐弯处遇见自己
你低着头，走在一场雨的错误里
在夜幕笼罩的操场，我又遇见你
我们相向而行，走向各自的灯火
在图书馆的一隅，在灯光照不到
的宁静里，你起身，我落座
我几乎每一次都认出了你
但肯定也有失之交臂的时候
我不知道你是否认出了我
但肯定有拒绝相认的时候
我曾在樟树下等你，你向我走来
却在三米外，突然转身逃离
直到我拿出一本旧诗集
直到我读出一句诗，你迎过来
抱住了我一身的沧桑
我伸出手，抚摸你一脸的懵懂无辜
终于，我们合二为一
终于，月亮跳出云朵
继续朗照，她深爱的人间
44.雪劫
男人盼望的
是一场像棉被一样
覆盖着冬小麦的雪
可雪来了，男人却哭了
没想到，雪竟是个刽子手
把羊群永远的留在了山坡上
心如死灰的男人
脸上冰河
倒映着冰冷的雪，
和雪一样冰冷的羊群
离他不远的地方
棉被下的冬小麦在安睡
空旷羊圈里传来几声咩咩的叫声
45.冬风烈
阴云垂下头颅，飞雨绽开莲花
麻木的疼痛用一冬的风吹落满树枯枝
所有的忧伤、慰藉与抚摸
潮水般涌向每一截沉默的根茎
以梦为马，以马为命的
还是当初那个迎风而立的少年
也曾烈日下暴晒，也曾泥泞中跋涉
也曾挥毫泼墨，也曾引吭高歌
是父亲，是儿子
是丈夫，是大地之子
他们都从泥土中来，又从泥土中去
是佛，是仙，是道
是无数次祈祷，换来神明护佑
还是无数次觉醒，换来
瞬间开悟
摆脱误解，中伤，和抱怨
生命的激情和汗水终将泛滥于黎明
仿若万千繁星点亮人间烟火
46.在地球摁下一行脚印
1
午后时光，在地球摁下一行脚印
眼前熟悉的风景，突然变得有点苦涩
渐行渐远的绿树红花，难懂路边的长椅
暗自等待，一声熟悉的温存
2
并肩的小路，此刻只把思念蜿蜒
回忆如草，枯萎了路口的青春
无数次，花等不及落了
你不会来，让我一人忘却尘世
3
曾经的软柳，举起抽心的鞭子
风的絮语剥落了枝头的缠绵
曾经，我们拥有，重叠在一起的四季
混合在一起的笑声，和幸福
4
光影悄悄爬过风景
小桥独自漫步在草木拥挤的曲径
绿竹倚过南窗，目光磨出的剑，怎样
也插不进尘世的死穴
5
如若，许你衣袂飘飘，许我白马弯刀
如若，轻舟飘过长河，青丝再遇高挽
三生三世，桃花依旧等候十里，弃了彼岸
清溪边，我们一起丢尽忘川
6
西风起时，落絮飞花独上西楼
你转身的瞬间，月色春江化作泪水
不忍看岁月得意忘形的脸，在碌碌无为中
疏狂了一朵蓦然老去的雪花
47.摇篮曲
在室外，我只感觉到冷
回到家里，才知风在肆无忌惮地唱歌
河边浣洗的老妇人似乎并不怕冷
她一直在哼唱一首摇篮曲
48.妹妹
从Z城到S城相隔四百里
时间断了线，妹妹，你我分割两边
从前，你有你的白天
今后，我有我的夜晚
冬天那片山林，一次次涌进梦里
你咯咯的笑声，温暖了冰雪
突然，你摔倒在地上，依然
笑着，自诩是雪花的精灵
如今，山上的雪融了，树绿了
我的梦却在平原上搁浅
如一粒种子，慢慢生根，发芽
春来，花开；秋来，果红
妹妹，我一直相信
S城的风吹过你脸颊，一定是柔的
云开，天空滑过快乐的鸟鸣
星来，为你赞下璀璨的钻石
当你抚摸疼痛时，我不会悲伤
我的眼泪含有春日的暖，晴空的蓝
49.冬天的落叶变奏曲
又一次坐在行将落日的余辉里
步入冬天的低音区
满地落叶，携带不少枯枝
我听到一个季节的混响
那时，医生在我颈部，迟疑的目光
转向影像学——除了凸出，还有增生
她表示肯定的语言习惯，还是那样
轻描淡写
一条河流开始瘦了下来，一棵树
露出骨头的奥义，而我
用来回忆往事的细词，还会一次次
爬到风口浪尖上
一丝高八度的颤音，喜欢上我
逐年积攒起来的缝隙，发出宁静夜域里
那无法抑制的，物理性质的尖叫
——有些高八度的疼，是幸福的
现在，又到该打开窗户的时候了
在又一次降温预告里，窗外
那排深黛色的柳杉，还静静地站着
我，静静地看着
50.醉冬
一定穿一件薄薄的外衣
薄得如蝉翼
站在漫天飞雪的原野
站成眉毛和两鬓和雪一样白
一定让属于这季节的温度，轻易穿过
外衣、皮肤，等待我坚过雪人
这时一定才喝下，父亲喝过那壶老白干
一定要醉得和飞雪一样烂漫
此时，就不用担心了
隐藏在脚下的季节，来得晚些
或者再晚些
51.一生不感谢
一生不感谢自己
我没有辜负高傲
自大却辜负了我
一生不感谢年轮
我没有辜负翠柏
枯藤却辜负了我
一生不感谢气象
我没有辜负阳光
淫雨却辜负了我
一生不感谢诗歌
我没有辜负语言
思想却辜负了我
一生不感谢江山
我没有辜负多娇
玫瑰却辜负了我
一生不感谢丰收
我没有辜负粮食
农药却辜负了我
一生不感谢黄金
我没有辜负辛劳
贫穷却辜负了我
一生，还是感谢祖国的
虽然，辜负了我那么多
依然给了我自由与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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