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的摇滚》
       ——读成小二组诗《低处的摇滚》

作者：广州林巧儿

     诗人成小二是桥段高手，文风比较独特，诗文的辨识度高。这组诗的写作有剑走偏锋的勇气，凌厉又伶俐。文辞偏向于暗哑，冷酸，却透露出一股干练、硬朗的气魄。明明以低姿态的写作，缓缓地道出花样各异的世相，却命名为“摇滚”，于冷峻淡漠中亮出一嗓子。从题目起就开始了文本自身的对视、冲突、纠结与较量，简洁直接，内在滋长了一种自我对抗的力量。题目就像是线引，牵拉着后面的文本。

     成先生思维很活跃，想象力非常丰富，善于发现生活中的症结，从具体的物象如“歪脖子树”到抽象的意象如“天天向上”、“狠劲儿”等。他擅长运用比喻、拟人、引申等修辞解剖症结，比如《修庙》中“一生只围绕一个故事推磨转圈”；《额滴神》中“周围的风，和许多事物说话”；《厚颜贴》中“和生活过招，我怕野兽”等等，这些话语贴切又出彩。再辅以陌生化手法对表象抽丝剥茧，如《天天向上》的句子“削尖的速度，让亢奋的格言有了更高的海拔”；《厚颜贴》的句子“内心残存的火药，闷死在深井里”；《植物学》中“腊梅在寒风中陪着笑脸，要等到冬天离开后，它们才合力销毁悲伤过的证据”，这些出人意表的词语组合，使得文句有了落差、峰谷，对立、冲突，增加了张力，读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在左冲右突。文本有超乎寻常的新意象，拓展了诗意空间。容易引起共鸣。

   这整组诗围绕一个主题：低处的事物。文风朴素稳健，语言清晰简练，笔法老到，有一定诗写技巧，但并没有炫技，言说自然，修辞适当。比如《歪脖子树》，“风一来就胡思乱想”，《高音区》里的“星星沦陷于夜色的圈套里”，“风从骨头里抽出最柔美的声音”，“不打结，不崩溃”；《修庙中》“人和食物是时间的堆积物”，使用的比喻风趣机巧。体现出诗人把控文字，构建文本的能力。

    关注基层，关注真实，是成小二的一贯的内心主张与修为，这实际上符合海德格尔的“还乡”天职论的。诗人成小二有着精神上与行动上的双重还乡。这些诗歌骨感肉感都比较饱满，真切性不言而喻。从诗中可以窥见，现实中的诗人是乐意与低处的人、事、物为邻的，甚至就是他们中一员，有着他们的现状情形、忧虑与需求、也有着他们的努力与奋进。

    低处的群体是庞大的庞杂的，一定程度上说，他们在社会竞争中是较为失利的，诗人精神上自觉靠拢生活，情牵低处的事物，选择与他们“共进退”，齐心抵御破碎、荒谬、阻滞。那些诗歌是他们在低处培育的花，小，但长在坚实的土地上，融合了他们的情感，有自身特质、有一定力度，也有诗人的温热情怀。

    这种情怀使诗人成小二的诗歌很少涉及阔大浩荡的场面。这组诗的写作较为细致，诗人以低缓委婉的语言展示低处的事物，没有“在高处抒情”，没有“一览众山小”，正所谓有理不在言高。我认为诗人以一颗柔软的心、作出曲线式的抗争与讲述。以慵常细微为采样基础，文本充实接地气，柔中有刚。我却分明看到一个不屈的人潜伏人群中，领着“歪脖子树”“麦子”“植物”“草木”“河流”等尘埃里的事物，有策略地一起上演“低处的摇滚”。一个希望“天天向上”的诗人，他必然从生活中来，又回归到理性的生活中，托举弱小，而不是唯大唯上唯美，这样，文本才有烟火味，才有真实性，才不至于凌空高蹈。我们确实听到了低处的摇滚、平静中的事物拔节的声音，理性、坚持。

      在选材上，诗人提供了一组低处的最常见元素：蝴蝶，乡间小调，树木，麦子，流水，田野，粮食等少发声或不发声的事物，写它们的经历、声音、存在状态，连同它们内部的悖反如《植物学》、《额滴神》、《天天向上》、《修庙》等。一些事物陷进一些圈套了；低处的菩萨是苦命的，周围树木比它高，有的人对它半信半疑，这些侧面反衬了那些低音区事物之低之轻。然唯其基层，托举了整个社会，递出的是原生态的真实。

    在诗人成小二笔下，“时光宽阔，蝴蝶荡漾着”，“古老的物种”都有阳光的气息，事物纷然出笼，各有姿彩，构成各式摇滚。诗人认为它们表现出来的可爱、鲜活、有温度，盖过了它们身上的”苦与甜”。认为它们找着机会就会“把生存转化为善良的美”，真善美也是它们身上具备的元素。

     冷幽默，自嘲口吻也是这组诗的语言特色，比如“穿高跟鞋，服催化剂”，“为了枝头的一份红利，踩着别人的肩膀”，“好在我脸皮厚......冷风撕不破，对热讽也不过敏”。低处生活之难，总得还是要过下去，还是要化解。其实是避免“尖锐之物”的锋芒、毛刺、判词，这种诗写策略，其实也是一种生活策略。有主动构设的一面，对抗萎靡或者困顿、冷漠、平常或无常；也有被动的小情绪，对待一些暗淡无奈、硬质的“狠劲儿”。

    诗人才气内敛，文字也内敛谦恭，他约束内心的沸腾，他“心里头住着菩萨”、他“藏进自己的身体”、“寺庙一样，有棉花球般温暖”、“内心残存的火药，闷死在深井里”。

     其忧乐举措，有杜少陵的风韵。声音都是婉转低音的，没有滥奢文辞或者情绪，波澜不惊。诗人的这类写作，根本起因是一种爱到极致后的状态，一种主张，一种心理摇滚模式，低姿态的积极作为。他为低音区的事物祈祷幸福，向菩萨向庙堂。他的诗写提供了一条仰望星空的途径，这就是诗人的探索。当然也应该是诗人的幸福。

      这组诗如果再滋润点，少点冷涩，可能会更具活力。但我认为这组诗的指向非常明确，诗人对社会是有担当的，其写作是有效的。

附成小二组诗《抵触的摇滚》选四

《植物学》
落地生根，大部分人直接转化为植物，
在某个固定的地方领取时间。
家乡的亲人们，
顺从季节，沿着贫穷地理，
只信一个神，喝一条河里的水，
愿意忍受荒芜，轻易地绿，轻易地爱上这个世界，
那些年轻的叶子们
展开翅膀，但想象力并不能带走一棵树。
不必担心火烧斧砍，
不必担心蒲公英飞到别的地方去，
植物在不停地繁衍，
有经验的石头，直接扎根在泥土里。
腊梅在寒风中赔着笑脸，
要等到冬天离开后，它们才合力销毁悲伤过的证据。

《歪脖子树》
枝繁叶茂，将流水送上树顶，
没有强大的发动机，
到了一定高度，再往上就真的很难。
它全身长满了枝丫，东张西望，
风一来就胡思乱想，
除了忘记修剪，也忘记给故事开个好头，
让整棵树失去正直的可能。
害臊是正经人的事业，
为了稳住重心，它在扭曲中挣扎，
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管不住的枝条，斜斜的伸到对面的屋檐下俯首帖耳。
青藤缠绕，鸟雀筑巢，
平凡的日子里，
青藤和鸟雀的嘲笑，已显得不那么重要。


《狠劲儿》
狠人喜欢骑在别人头上，
总有更狠的人，让霸道者哭泣，
我缺少这样的天分，
心里也装着使不完的狠劲儿，
狠来狠去，只会把时间白天正着用完后，
晚上反过来狠狠再用一次，
许多梦支付不起，口号用一半就扔了，
周围还有更多的人，
弯腰屈膝，身上有疤，脸上堆满铁锈，
所有的狠劲都对着自己，
埋在尘埃里不抱怨，不悲观，不求饶，
其实也没被饶恕过，他们腾不出时间开花，
我也能闻到一种高贵的味道，
像毁不掉的人，从来不把力气和善良烂在身体里。

《低音区》
这些平凡的音符聚在一起，
竞争形成泡沫，允许高调拔地而起，
也支持低音区雄浑有力，
星星沦陷在夜色的圈套里，
月光拉满弓，为沧桑拔掉毛刺，
弦要绷得足够紧，才能喊出至死不屈的力，
绷到极致，就可以承受更多的颤栗。
眼泪不在常去的地方登陆，
流水呜呜地哭
沿着荒凉，洗过的苦难不含一粒泥沙。
风从骨头里抽出最柔美的声音，
不打结，不崩溃，
其实能在琴弦上破裂，分享病情，
是多么的幸运，总有几个瘪子在墙角边，
捶胸顿足，一辈子也吱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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