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居，或归零（组诗）——初定稿
○汤胜林
●歧路
小小少年，怀揣多种恨
弃家，走别人的路
练习跌倒，练习爬起来
多年以后回头看
自己的路，已经被野树、荆棘、葛藤
没收，归零
●回声
小时候我骂一声大山
大山骂一声我
我把大山的脸打痛
大山把我的手打痛
今天我喊一声：我回来了
大山喊一声：我回来了
仿佛，我和大山
都是城里人
●烧荒
旧居旁的一块荒地
秸秆之外挤满了野草、蚂蚱
一把火之后，一种荒凉变成另一种荒凉
久久不肯散去的轻烟
像外婆，曾经以草灰为肥料
撒几把苦荞，给我们种一大片的苦
然后不管不顾
开启第三种荒凉
●瓦片
零零碎碎的瓦片
有的在草上，有的在草下
有的不知去向
我沿着一个好瓦片指引的方向
找到了外公的坟，一条老蛇
从里面钻出来，那眼神
好熟悉，好亲切
●脚印
曾经有传说，人死之前
一定会将留在人间的脚印全数收走
不然来世会变瘸子
今天在废井旁的泥地上
看到三只特小号，三角形
只有外婆才有的小脚印
一只野山羊，腿瘸
快闪中，好像喊了一声我的乳名
让我想起了属羊的外婆
●老井
曾记得，老井的水
从来都很饱满、甜润、平静、慈祥
如今它又小，又丑，又破
里面除了枯枝、石块、破布，打水的竹篮
什么也没有
仿佛，我离开了家乡
泉眼也去了别处
●岩树
那棵树，长鸟窝，长甜果
还有我的弹弓，恶作剧，小理想
它一直都在朝上长
现在却已塌陷，主杆向下
像我的人生，我的诗歌
抵近了悬崖的
脚背
●李子树
山坡上，有一棵很土的李子树
季节一到，它次第开花，长叶，谢花，结果
今年估计是不行了
居然不开花，不长叶，不谢花，不结果
看日历，才知道
树死了
●小溪
曾经经常呆在小溪边
看山泉如何洗石头、炖石头、吃石头
哪些石头又无端消失了
还是这个小溪
曾经圆润、爽口的卵石
现在都被吃光，山泉也不在
仿佛，以前都是虚构
●山月
总感觉山里的月亮
要大一些，亮一些，恐怖一些
小时候走夜路，月亮可照明
但我们还是习惯性举着火把
一则驱邪、赶野兽
二则周围更亮后，远处很多的东西变得暗黑
吓人的光影就会少一些
●残庙
残庙半座，菩萨半尊
合起来就是一个
香炉里有新颖的灰烬
表示最近有人来过，跪过，也可能哭过
同时也表示，人间不全是好消息
还有一些深藏不露的人
日子难过
●石菩萨
旧居附近每一处岩壁
都有一尊过石菩萨
那都是一些修养极佳的好菩萨呀！
你跪与不跪，拜与不拜
他都笑脸相迎
你骂也好，打也罢，吐口水也罢
挖他的眼睛除外
他都笑脸相迎
●匪石
旧居外，官道，隘口
古政府以石头为墙，为山门
派兵镇压，杀了不少土匪
后来兵匪同框，劫色，劫道，杀人
山门变匪门
有一年，外婆曾以这些石头砌猪圈
谁知半夜，猪叫，鬼也叫
●石磨
旧石磨，形散，神不散
如果重新组合，添加辅助设备
还可以磨面
但是，组合起来有什么用呢？
外婆那个时代，犁田、拉车用牛
舂米、磨面用手，挑水、挑粪用肩
现在用电
●多余
有的走到附近的泥土里
有的走到别人的水泥上
曾经一个院子26个大活人都有了去处
天上的云彩，地上的水坑
都不在原来的座位
我回来，更像一个插班生
一个用橡皮擦掉又写上的错别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