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


与电梯相比，它的一生充满曲折。
在某个至暗时刻，它甚至会一脚踩空：
疼痛
似乎如影随形……

它意识到，相比向上
下行更像是一场心理学的冒险——
多少次，我们并未觉察：
越是看似轻松的东西，越是
危机四伏。

现在，它在出口处
回望自己的一生，看到的
却仅仅是自己最初的模样——

转个身，不过是
将命运又重复了一次。

迷路

他站在一截时间里
不知在看什么。也许看山是云
也许什么也不看，或视而不见
反正没有看我

我在他后面，站在一截风雨里
我左看右看，只能看到他
看不见自己

我迷路了。假如忍不住开口说话
不会问路，我问禅

冬日，墙根下即景


倚墙晒太阳的是
一群垂垂老者。旧墙的斑驳
衬托脸上的老年斑。阳光
抚慰瓜皮帽，瓜皮帽
遮盖耷拉的眼皮，耷拉的眼皮
召唤连连的哈欠…
远远望去
倚墙人欹斜的身体
如同一根根支撑墙体的木桩
感觉哪杵在墙根的手杖和影子
也因长久不动而生根
他们取这样兀立的姿势，像无所事事
又像是顾虑重重
仿佛害怕，身子的抽离
墙会因失去支撑
而坍塌

又见枫叶红
文/张林春

这些源自土地的消息
在季节深处，显影
生命中最真实的风景

绿草，红叶，白桦林
静候时光之外
放飞思绪，宛若
金秋原野的小鸟
啄碎了，远方的视线

云天近在眼前
一条路仍是辽远
随风飘逝的岁月
一程一程烛照
曾经走过的地方
满地落叶，只盼归根

铁杆蒿

以站立的姿势宣告死亡
比活着更加挺拔
此刻不需要一般意义上的祷告或者祭奠
寂静是对它们最大的尊重
作为堡子山苍劲有力的题跋
从不拖泥带水
砍掉多余的枝节
像一杆杆旗帜插进低沉的天空
替亲人的坟茔
遮风，挡雨

断裂

西丹客

在笔直的崖底
干草丛惊现顽石的秃顶
当我拨开杂草，似虎啸化作风的盘旋
就在我惊愕
那兽开口说话——
年代久远的那次天崩地陷
我仰望高崖之巅
一线阳光刺破顽石曾经趴窝的切线
是什么让它有了咆哮的资本？
答案或许就在崖端到崖底的落差吧

椰子树

椰子树就是椰子树
椰子树就是这么耿直
无枝无杈的椰子树
直直开花结果的椰子树
直直迎风招展的椰子树
直直催生劳动果实的
直直白白的椰子树
毫无顾忌的椰子树
像自己果子里的水和鲜肉
那样清澈干净的椰子树
该结果的结果
该掉落的掉落

补丁

一根针，一坨线，一颗顶针箍
一笸箩积攒的布角。一直在

补过肩，补过膝盖，补过屁股瓣
补过手弯，补过袜子鞋

一块人类的补丁
到了把自己补在山牌

有回托梦：牛仔裤，破点不碍，是好看
说得人笑不出来

思念的疯长

整个热火朝天的夏季
疯长的喇叭花，爬满了篱笆墙
我的世界，是莳弄几株
不至于造成犯罪的红罂粟
错乱时差，以体罚自己的方式
把你遗忘——

曾经有那么累趴下几分钟
真的做到了。在死去的这一会儿
多么轻松呢！——你没有在我
无意识的生命中出现过

但借尸还魂之后，喊醒我的
依然是对你思念的疯长

石碾

日头转不动了
石碾的一生停在这
稍硬些的晚风，磕破碾盘
疤口长出厚绿的苔藓
虚妄的是豆油燃亮桔光
扶着村口的古槐
古槐下，爷爷推着石碾倒转
弯腰、坐下、躺下、又很暖和隐进土里

石碾的沟壑一一记着
谷黍喧嚣、老母鸡宣示下蛋
逃荒的人躲过大雪
小村深处，无法证实
女人们哽在咽喉的玉米疙瘩

旧檐已失忆
小河改道绕过碾场
夕阳的碎片
赶走了两只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