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陈旧的农具



它的温柔不是水做的
无法向水要一张面孔
无法用口型复活永恒的耕耘

它展示的
只是身体和灵魂的一对关系：
身体给灵魂提供楔子
灵魂给身体提供错觉

它只对未完成的沉默负有债务

寒风剥着湖水的皮


扒掉了山的大衣
扫荡完了田野
搜刮尽了花草树木
寒风
又打起了水的主意
我看到
细皮嫩肉的湖面上
它们在大做文章
一层又一层
剥着湖水的皮

滚铁环
文/潘飞玉

把铁圈起来
一根铁丝挑着
我们就多了一个圆圆的触角
走得遍村庄的每一个晒场
每一条小路
找得见童年所有的秘密

呲啦啦
铁环在和我们低低私语
铁环在和大地切入一个话题
每一个男孩子的
诗和远方
都从一个铁环开始

铁环在土路上跳跃
每一个坎坷
都想抚摸一个男孩子的快乐
铁环忽而迅疾，忽而迟缓
忽而在空中旋转
铁环是男孩子的世界
男孩子的手里
都掌握着一根铁丝

阳光随着铁环延伸着图画
一个男孩子的野心
可以是两个铁环平行的世界
不能相交
否则世界发生碰撞
极点就会把岁月变成过去
把时间变快
可惜没有人提醒
提醒了我们也不会照着做
如今我们的手隐隐作痛
仍紧紧握着一根细细的铁丝

一只大头苍蝇在房间里轰鸣

一只大头苍蝇在房间里飞来飞去
我正在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之间思索
现实与虚幻交错
一架蝇间的飞机想轰炸人间的哲学问题
嘲笑还是同意 

当苍蝇被我用一张光明日报赶到窗外
目光被对面的雪山撞回来

一只大头苍蝇在房间里轰鸣
成为一道新的哲学问题
一减一大于一

间谍

忍辱负重的天花板应该是间谍了
赴汤蹈火是容易的
背负骂名，甚至遗臭万年
这是耻辱中的耻辱
生活在谎言中
比戏剧更戏剧，比精神分裂更分裂
活得完全不像自己
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以后的日内瓦公约应该再加上一条
战争中禁止使用间谍

敲钟

他行如鹰，立如山，坐如钟
也就是圣人走、立、坐的姿态
古来圣贤多寂寞，他不是圣贤
还在修炼。他选一棵树做蒲团
坐北向南，打坐
风不动，飞鸟不动，只有心
像个不必上发条的钟摆
随着树枝摆动

他也在等待被钟杵敲响

大雪之后

第一天
脚印浮现
在白之上

第二天
灰是灰
白是白

第三天
黑是黑
白是白

第四天
白的死
成为某种时尚

第五天
不太黑的黑
被叫作白

一只白乌鸦飞遍了春夏
秋
和从未下过雪的冬天

疯子的话

猛然间发现，他所说出的
如果分开
排列，
就可成为诗。

但它们必须具备一条，向下延伸，
抵达水源的茎。

——深邃，且中空。

否则，地面之上
所有的井，
以及井一样，开口向上，想说话的花
都将失去真实，
不得不说虚假的话。

洗脚妹

十八岁，割完最后一筐猪草
她将风言风语扔进泡脚桶
从此，母亲的药瓶不再见底
弟弟的书桌不再摇晃
那个离家出走的男人，可有可无

二十八岁，面对生活
随时伸过来的臭脚
她早已驾轻就熟
只是，来来回回的爱情
像腊月里的寒风
将一块柔软的乡土，吹成顽石

岁月无声地穿过人间
它终将收走全部的遗落和馈赠
“低头是生活，抬头是勇气”
行走在笃定的人生哲学里
从洗脚妹到保洁阿姨
自始至终，她都保持着仰望

那年的雪

承受细碎，承受飘落之虚空
它那么轻，那么厚
那场大雪，一直在下
也一直下在她内部，那是冻结的冰凌
欲抱紧一窗棱沿，有旧的瓦檐与哭泣
看着它从茫茫，断落向不确定的事物中
那时，她是被烟火修改过的女人
也是小镇上的母亲，在滞留的旧居
“姓名垂落地面，爱缺失水和盐”
一窗背后，目光一寸寸缩短自己
以寒的肆虐等待，一个足够暖的风向
植被、绿廊，“圣母无染的原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