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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推脚蹬三轮的人

村口垃圾堆放点
每天上午
一个佝背老人都在那里翻捡垃圾
像鸡刨食，一堆一堆地找
每个动作都吃力

地里的庄稼伺候不动了
他又跳槽捡垃圾，五寒六夏
一顶旧草帽都在头上
所有垃圾翻捡一遍，他杵在那里
像一位恪尽职守的稻草人
风，吹来吹去

黄昏，乡间的小路上
他推着脚蹬三轮，倾斜着身子
像风中的小草
他要把车上的废品换成去痛片
家中，患风湿病的老伴
还在床上

2.把家安在车上

远看像一辆迷你版的吉普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辆
裹着超市广告布的脚蹬三轮
生冷熟食，海鲜水果
挂满车子
残疾的老婆坐在中间

立交桥下，他把灰不溜秋的茶缸
伸向所有人，头似鸡啄米
摆动的头发
仿佛冬天树杈上的老鸹窝
举着的手臂像极了擎着鸟窝的枯枝
钢币撞击缸底
也撞开他菊花般的脸

黄昏，他清点钢币，像清点
自己的余生，一枚也不舍得错过
手里一枚一枚地数，心里
又一个一个把投币的人爱了一次
老婆如奶孩子
把茶缸往怀里揽了又揽

3.一株棉花

乡亲们发现的时候
农药机子压在她身上
她压在一株棉花身上
身子像一根折了的火柴杆
小叔子跑断了腿才把她送到医院
整整抢救了一个晚上

在外地收废品的丈夫回来了
在省城读书的儿子回来了
她静静地躺在冷棺里
像是刚干完活累得坐不起来
脸色似黄土，眼睛如蚕豆
到底是什么让她放心不下
是那块没打完药的棉花地
还是该除草的稻田
还是儿子每个月的生活费

儿子撕心裂肺的叫喊
丈夫砍头扒心的后悔
乡亲们痛心疾首的惋惜
她都不管不问，她是真的累了
房子还没装修，儿子还没毕业
还有很多事情等她做
命运中的那颗稻草却找到了她

像种庄稼一样
儿子把她种在她倒下的地方
那天雷雨交加，没多久
她压到的那一株棉花又站了起来
风中摆动的棉枝
多像她劳作时单薄的身影

4.坚守

口口相传的农谚鞭打着季节
收割完的田野，刚好容下
一个村子的闲愁和疑虑

稻茬地里
狗剩娘在捡拾遗落的稻穗
蠕动的身姿如蚯蚓
佝偻的腰身，使她与黄土
靠得更近

四十多年也没长大的狗剩
一个人在田埂上骑着枯枝来回跑
等稻穗把蛇皮口袋填满
田埂空了，空了的还有
狗剩的一只黄球鞋
天空也空了，云朵下落不明

老伴去年撒手时，留下半句话：
夜里别关门，等剩儿
从此，她家的门就像掉光牙的嘴
风和月色自由出入

眼下，她操心的事就一件了
唤她起床的日头，照旧从东方升起
风在吹，树叶
有的在落，有的悬而未决
有的紧紧抱住枝头

5.赶往天堂的路上

黄昏，村道上
两个连在一起的身影慢慢移动
走在前面的是弯腿三奶奶
即使天干物燥的大晴天
她脚下的路也是泥泞不堪
后面的是患有白内障的二大娘
那年和她捉迷藏的光明
迷了路，没有回家
她俩被一根细竹杆串着
村道不长，却如羊肠
她们磕磕绊绊地走在路上
要费点时间，才能走到
村口做礼拜的聚会点
早到的几个
围坐在一本未翻开的圣经旁
那里有一条路，通往天堂

6.放羊的老汉

一群羊，走在山路上
像散落的碎银子
山路弯弯
如放羊人甩出的长鞭
放羊老人那带着浓痰的咳嗽
使落日抖了一下

一个摇晃的老人
背着一大捆山芋秧，如一座
移动的草垛。那群羊
昂着头，跟在身后
他不时转身唤一唤
唯恐一只落单

那是他的银行
老伴看病吃药，处理一只
孙子上学买书包，处理一只
过年时，也要处理一只
给孙子买点好吃的，再给
后山几座旧坟送些纸钱

太阳落山了
他把羊群赶进圈
把那只老黄狗拴在圈门口
转过身
又把孙子明天要穿的衣服
收进屋

7.杨石匠

他是十里八村的大忙人
经他修錾过的石磨耐用
工钱也合理
到哪个村都要忙活上个月
每户都好生招待，日子滋润

村里扯上电，石磨歇了
他也歇了，从此他成了闲人
一阴天，手就痒痒

后来矽肺又让他忙起来
忙着咳嗽，忙着去医院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那时
一嘴就能吹跑一大片石沫
肺不就巴掌大吗
日子一天比一天紧巴

现在他又闲下来了
精准扶贫让他一个电话
社区医生就上门为他治病
那辆驮他去医院的脚蹬三轮
那把修錾石磨的锤子和凿子
在刚改建好的小院里
陪他一起享受阳光的关爱

8.根

草，没有根会死
村民王家安没有酒就不能活
每天，他都要做两样工作
一是喝酒，二是打老婆

渴了要喝酒
饿了也要喝酒，在夜里
和老婆做那事的时候也得喝酒
他说不喝酒就使不上劲

邻居们的日子像一窝春燕
他的日子像猪窝
儿子上中学了，他依然酒酒不醒
生活本来就漏洞百出
酒又使他的日子千疮百孔

在东北收废品的老婆
每月都往家里寄钱
一次不寄
他就在电话里骂

突然有一天
十四岁的儿子，从东北
抱来一个红包裹
和一张他老婆的照片

红包裹里的东西像肥料一样
喂在山坡一棵椿树的根下
此时，王家安像一颗无根的小草
躺在他家刚砌好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