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诗歌频道 于 2022-3-28 17:44 编辑
一、以下为世界诗歌网2021年度诗歌奖“创作奖”经初选后进入复审的作品。符合征稿要求的作品均初选通过，每位参选诗人保留五至十首作品；
二、请复审评委按序号每人投5票；
三、投票时间：3月25日至4月5日。
1、诗十首
致奥尔加
湖面抬高了许多
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震慑
阴郁的天空预警着一场风暴
白桉树在使劲摇摆
不容置疑地将它们的苦难
映照于辽阔的泽国
然而，玻璃窗单薄的
保护中。我的语言
要向自然示弱吗？
我更智慧时
我已经感到更加孤独！
就像这样的早晨重读着新闻：
俄罗斯的大街上人潮汹涌
那个在警察先生们的钢盔面前
镇定地朗诵宪法的女孩
我爱你，奥尔加
我憎恨这完美的寂静的诗意的生活
冬夜读王家新先生写于八十年代的一首诗
“有些事情现在不做，就一辈子也不会做了”
是的，先生！尽管能说出很多
我必须懂得沉默的重要性
冬夜冷嗖嗖的脖子
确实也需要温暖的围巾
去成为另一个自己。在床上
因这种激励而入睡，而醒，而忘记有死亡这般头等大事
在汉语的舒适区写作是可耻的
我同意
为什么今晚想到
空谷中那清脆的牛铃声仍为我响着
为什么指尖在一首诗的写作日期上
停住？
我十八岁时怎会不知道
往人间竟还有如此险峻而美好的一条道路？
在民族英雄雕像下
这是最后保持住的站立
从一个上百年前的战场被辨认出来
借助石头，死者终于
找回了活着的尊严
同样的，经受长久的风雨击打
荒野的石头被工匠的手选中
替我们把守着
出海口最后的土地
那些小船还在吃力地划向深水区
远方还有
捕捞者溶化于海的悲哀
终于有坚硬的骨架
帮我们看护
整片大海的光芒了
呵，终于有真正的灵魂
让野兽们不能再向前迈进一步
但这应该不是唯一的站立
严酷的冬天
每株草为了生活都忍受着
怎能轻视那些被命运压弯的脊背
在石像脚下
渺小的我，也还在寻找着
一行刻在巨石上的词，仍然希望
语言的呼吸比帝国英雄还有力
注：1月9日在陈化成雕像下感而作
海边的抒情
浓雾彻底蒙蔽了天空与大海
无论从哪个位置眺望，都没有
奥林匹斯山隐约的梯子
除了两只白鸥，清晰的东西很少
海平面呈现一片衰颓之势
将更多泡沫推送至我的身边
唯一还能做的，只能是凝视
劳作停歇后摇晃的浮标
船靠岸了，而船仓里空荡荡的
我一个山里的孩子怎么会理解
这些讨海人的苦楚
这些看似乏味的，自暴自弃的浪潮
一定还有什么在召唤我回去
在桥的伤痛转移到自己的肩膀之前
找到那道最后的火痕
一个世纪之后
再次醒来，草地依然寂静
小蟋蟀交替弹起
空气夹带着鲜牛粪的酸味
周边树叶的状态也不算太糟
天上的云朵还绷着债权人的脸
住隔壁的父亲，又去散步了
和那些心怀美好的人
结伴同行
无须祈祷……
哦，对不起，上帝
连喂猪仔的事
我们都已经遗忘得一干二净
萦绕整整一生的苍穹
依旧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拿走
这幽灵的导师
终于开始后悔曾让我们和肥沃的土地融为一体
某個瞬间，树枝上
几只麻雀有点忘乎所以
提醒回到从前的生活
无论如何我都不肯离开枕头
有个结霜的灵魂答复说
那个时代已经备受争议
等待
蟛蜞菊的叶片恣意蔓延
捂住许多新生的秘密
但它们说等一等吧
那些草根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鱼群感到兴奋的水位
泡沫中分离的音节。雨降落之前
它们请求再等一等
泥泞遮蔽的地貌会恢复原状
还有最后一座岛屿。白鹭军团
已关闭航船的马达
它们也说应该再等等
红蜻蜓闪动的光弧确实很美
还有蜜蜂，还有麻雀
还有想当裁缝的燕子与值守黑夜的猫头鹰
可是他蹲在没有植被的沙地上
只能等待丢失的时间和逝去的事物
雷电和雨
站在漆黑的窗口
没有任何乐器
胜过旧瓦片触碰雨水的音质
雷电摇撼着天地和一颗
不肯沉睡的心
我们的房屋比远处的榕树还要庞大
而且更加坚固
却依然不如那张古老的面孔
还有谁像我一样思索着
毁灭的河流与它的相似性
难道惊雷和闪电就一定是短暂？
眼见之物值得怀疑
一场雨可能正在创造
未来的音标。所以
当某个含糊的词出现时我想说谢谢你
松树林
欣赏一座森林并不难
我们将落叶踩得莎莎作响
衰败的事物在脚底阔绰地延伸
而一口泉水
已超出原先滋润的范围
完全可能成为对心灵的赐福
这时候。假如你
充分理解
沉积岩与火成岩的沉默
也知晓青草密集的地方
隐藏着涧流温柔的哗啦声
那平缓的脚力全靠热爱生活
你应该觉得悬崖边的松树
像两个十指交缠的人
根本不用担心它们会被拋到厄运的边缘
九溪荷塘
花蕾继续膨胀
第二天早晨将会考虑溢出
累积了无数次光线直射的焦虑
下到水中。我把手伸进淤泥
中途，带钩刺的长茎曾发出警告
试图表明它们也有令人畏惧的精灵
必须经过反复淘洗。甩掉粘稠的泥浆
然后瞪大眼睛寻找
直到捧出带根须的那一节证词
此物不可亵玩
让我再回想一下，是这样吗？
我曾经指望完成足以胜任生活的测试
脱掉旧皮靴，赤着双脚
让别人的清欢在眉毛和手臂上
抹上一点污渍，而不是踏进泥淖之中
召唤的链条
一开始并不依靠
复杂的物理学与几何学
寻找城市生活与乡村生活的平衡点
这件纪念品的重心和准星
在时间的某个位置也从未偏移
我们曾经拥有过的
具备可笑杀伤力的火器
取材于气味刺鼻的垃圾场
或油渍斑驳的自行车店
来自几节钢链、铁的曲线和橡皮筋
一只手用力勾动
射出小火柴和光亮
瞄准蘑菇、干燥的牛粪
我们知道它们都不会燃烧起来
也不会像钉子扎入墙壁
自从发现如果想找回记忆
需要一种比石头更粗砺的撞击
而以此做为召唤的链条
便会有更多理由来反对
并将之定性为不安全的，有污点的证物
2、诗五首
小南海广福寺
“广土众民同登洞天福地。”
慈眉善目。坐或站摆的都是大唐的pose
颜体字那样的磅礴，耳垂往下坠得那么有力
双下巴。袈裟光鲜
开悟的不开悟的
且去吃一碗素面
七桅帆从天上来，夕阳跟帆一起落下来
湖面浮起大鱼的背，一湖的鳞
看戏
父亲当年下海，母亲带我去看戏
《朝天子》曲牌响起。紫金冠龙袍
一步三摇出来，吟
“爱民如爱子，德泽自绵长。”
忠臣良将上朝。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母亲要父亲演皇帝
“我是当家文武小生呀！”
“啥当家的，小生，小，皇帝大。”
秦王坞
月亮躲进了惠山。秦王扫六合
王翦的兵马跟着在那里安营扎寨
春申涧淌下马的嘶鸣
东方的锡山打了个哈欠
放出一块石碑，石碑刻着字呢
我来映山湖描摹隶变，找两千年前的影子
影子是一根绳。穿起波浪一提——
“有锡天下争，无锡天下宁”
我停下浆，秦呀王呀坞呀，什么都不见了
二泉书院
海天石屋没有找到
看到拜石亭了，我学古人拱手作揖
就听溪水隐隐载来读书声
循声登高，点易台内一块茶几大的石头
刻着八卦图。两边各一小石做凳
没有神仙在这里下棋
我也不是樵夫，也没带扁担
顾宪成和邵宝也没有对坐在那里
下起雨来了，山里的风声雨声也大
我坐下，等雨停了
华孝子祠
门前有座四面牌坊，庑殿顶
来人都说这是无顶亭
那个东晋的孝子等服兵徭的父亲回家
童髻长须，一生不加冠
我说这故事没人听
我就说给牌坊中央的那口井听
那口井听了，抬头，叹气
顶上就也复制了口井
我们坐井观天，斗拱很好看
天看上去方方正正
3、诗十首
我已习惯了悲伤
春天在冬天的旧址上，大兴土木。
类似女人们，在同一具身体上
制造不同的化学反应。
我常常想：美是有罪的
它为什么那么短暂？
我已习惯了悲伤：
万物都在重复，只有死亡不会。
藏匿的老虎
枕头上的猛兽，从来不下山。
一片金黄压倒的山林，
要到秋天才能复原。
我能想到的宁静是这样的：
坐上一列火车，穿过黑暗的山洞。
诗人
他在事物的表面上涂漆，
完全忽略了
衰老才是万物的本质。
西山是一个不错的比喻
“它永远夹在我和落日之间”
有人说：硬不起来是悲哀的
他的悲哀是不觉得硬不起来是悲哀的，
找不到一个硬不起来的形容词，
才是悲哀的。
孟姜女河
被拉直的孟姜女河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不语。
冯老二举起羊鞭，将羊群赶出了历史
少了芦苇，毛毛根，马齿菜的河堤
像少了父母和炊烟的村庄……
在孟姜女河东岸，边段庄一侧
我已找不到通往河边的小路
这路上有多少泥泞，就有多少幸福的秘密。
后来人，再也不会对着一条河忧伤了
一条没有关节的河，再也不会疼痛。
鸟巢
……并没有鸟住进来。
对于一只鸟来说
行道树上，人工搭建的金属鸟巢
只是个形象的比喻。
像一个死去的人，也有一个名字
你呼叫，却无人应答。
但你不能说，形式是没有意义的
那些闲置的空中楼阁
让我在这个下午，不停地仰望……
万物生
三月的桃花开了
再过几天，樱花也要开。
上个春天没想明白的
这个春天，要再想一遍。
腊梅已卸掉身上的黄金
万物有从容之美。
你看，毛毛虫正模仿一片树叶
枯萎的草尖上也有露水
它被我踩下去，又仰起头
像一个老年人，捋一捋花白的胡须。
登山记
时间有自己的台阶。
我们结伴而行
山顶，是我向时间发出的邀请函。
“你快，还是赶不上早行的人
你慢，照旧拖不住落日的脚步”
在龙架山，我用一小时交换山的高度
又用三十分钟，把它归还。
大海记
我想用一座钟来模仿时间；用一艘船，来模仿大海。
此刻，我感觉不到时针和分针的跳动，只有秒针在不断撞击
夜幕下的海
……空荡，寂静。但颠簸的船
透漏了海的秘密：每一滴水，都在咬紧牙关。
大海的尽头是什么？
在大连到青岛的旅途中，我想到一本书：《悲剧的诞生》
时间是万物的神。像风暴始于海的中央
我的每一次旅行都始于神的召唤。
烟
点上一根烟，我就要经过村庄
这个村庄，也正在升起一缕炊烟。
一根烟的功夫，村庄被汽车抛下
我想：在一缕烟的地方，我呆了不到一根烟的时间。
一根烟熄灭的时候，一缕烟是不是还在飘荡？
我这样想的时候，已是很多年后了
我仍然记得这个无名的村庄
因两种毫无关系的烟，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亲近。
她们代表全部的孤独和一部分的我
我一直在过剩下的时光
剩下的黄昏，剩下的照耀，剩下的晚餐
人也是剩下的
父亲走后，母亲是剩下的。
霍金说：如果没有外力，事物总是向更无序发展。
我常想：这个外力是上帝吗？
这样的追问，耗尽了剩下的悲伤。
当我走后，剩下整个世界，剩下大海和星空
也剩下孟姜女河，剩下两个女儿
她们代表全部的孤独和一部分的我。
4、诗十首
故乡的土地总是和天空一样广阔
我等待清明
就像鸟儿等待归巢
那只勤劳的蜜蜂，也在等待丘陵的樱花
等待樱花伸出粉色的翅膀
四月，它把最甜美的相思拥在怀里飞呀飞
径直飞去了放蜂人的蜜箱
夜幕时分，所有的生命都有了归宿
所有离别的亲人也在天上安顿下来
祭祀的贡品正在我的皱纹里老去
枯草也正在樱花雨的热吻中新生
独坐樱花树下，成千成万的草芥青睐于我
和我牵手，和我坐享明月清风
四月，可真不是愚人节的开始
四月是人间真正明亮的日子
清明时节，小杜总是对的
故乡的土地总是和天空一样广阔
我和返青的草辈彼此拥抱，彼此寻根
——亦彼此喜悦
给母亲
黄昏已经关闭江南的花市
母亲正从田野回来
她的窗户开着
可以看见丘陵起伏的灯火
也可以看见灯火点燃前，淋湿衣衫的清明烟雨
还有烟雨中，番茄黄瓜的秧苗
正在吐出
千百年都不变色的黄花闺女
母亲饿了，累了，不说话
母亲靠着窗户，五月的丘陵寂静无声
夜色里的菜蔬就像忙碌的儿女，时隐时现
母亲的白发在槐花的清风里微微颤动
每一根都有过太阳的光辉
每一根都在人间唱过青春之歌
发表于2021-02-03 《诗日历》
观鸟记
春天，人间阔了
林子也大了，所有的候鸟都在树巅歌颂
林边的湖水也阔，也习惯了三尺浪声
忍辱的籽虾都沉默，会飞的鱼都抱拢着金钩
那只夜鹭的瘦足风骨嶙嶙
荻也枯瘦，也沉默
夜鹭不是花园里的夜莺
夜鹭时刻警惕着逆流而来的腓特烈大帝
人类正犯着春困
夜鹭正凝视着水面，像个沉思者
在鸟史的哀鸣中，麻雀遗矢
一个寒颤，夜鹭丰满的羽翅振动了一下
我只是想着我爹，天上就出现了两轮明月
其实，月亮是个哑巴
我知道，它每天都在天上静思
每天都能看见我
其实我爹也住在天上，静静的，不说话
我知道，每天我在人间行走
走着走着，天上的爹就能看见我
今夜我不说话，我只是在想我爹
我只是抬头看月，看着看着
天上就出现了两轮明月
我知道，老天爷不会说慌
也不说话，其实啊
——老天爷最会骗人
厨房辞
别再相信水火不容的瞎话
走进厨房，你就能看见
水与火一直相濡以沫
文火慢炖，大火爆炒
欢乐与痛苦，厨房里那锅安静的水
早已顺从了四季的安排
是风打开了你的家门
是风给了你翅膀，像野火
而风中，最后一片树叶落下的雨滴
就是你的救火车
——救你，也灭你
多希望，离开了厨房
你和她的爱情
还在冰箱里——保鲜
多希望，你能看见
那对斑鸠，每年春天都在你家厨房的窗台上
搭伙，过日子
树
秋风总是在树的枝桠间集结，秋阳也是
乌桕七彩的树叶也是
初秋销魂，晚秋勾魄，最后一片乌桕叶
再也不愿走进欧•亨利式的结尾
于是，光秃秃的乌桕树戳破整个天空，天也凉了
于是，老屋房顶的树叶全是醉意，游子和村庄开始温暖
秋虎当道的日子
站在风起云涌的盛秋，你渴望彻底灭了酷夏
你渴望天空所有的云都挥舞白旗——起义
此刻，仿佛江南所有的柳梢头都裹着黄巾
此刻，仿佛林间所有的树叶都正在穿越封锁线
稻草人也磨亮了村庄的镰刀
稻茬正在戳穿稗子欲暗度陈仓之美人计
还有银杏，总是抢先一步，准备着黄袍加身
还有蟋蟀，总是准备着最后一搏
那些蔷薇与玫瑰，热烈的青春早已血迹斑斑
荆棘密布的栅栏也开始画红色的钩，算秋后的账
无花果也在烈焰中，拼着命结束秋的孽缘
而山楂与柿子，早在白色恐怖的春天就开始红色潜伏
花好未必月圆
多事之秋，地虫们开始和丘陵诀别
西风拂过，江南不寒
草根的你终究也入不了官府的户籍
午时三刻，万物依旧臣服大地
一只匕首藏于刀鞘，正待出发
鸡冠花一样的女人
鸡冠花轻晃着秋阳的彩线，像弹着琵琶的女人
马褂树叶也轻晃
像金手指
拂去你轻柔而悲悯的叹息
你在秋风中默念，唇齿之间隔着时光的江河
你仿佛听得见夜行船上每一片冷霜的呓语
有心还是无意，你并不知道
诗魔的许诺，也并不都是爱情的誓言
就像秋天，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收获离别的浸月
就像你，鸡冠花一样的女人
曾经粗缯的浮生早被命运点穴
困在蛛网般的十字渡口，挣扎
——露出褐脸，露出褴褛
困在无限深的黑暗，像蚯蚓一样的肉身
为一点点光明，为刹那间的爱
多少回穷途，你为刀俎
多少次苟且，你死去，又活来
掩饰不了的寒
下雪的那天，我在石头城里寻古城墙的遗迹
路过慈悲社
心忽然也如雪下
掩饰不了的寒
渴望香山居士的小红炉
渴望陶罐还呲呲冒着热气
此刻，刘二十八最好要来
一轮凸月最好挂在乌衣巷的墙上
就像那个圣诞寒夜，就像
卖火柴的小女孩刚刚擦亮第一根火柴
那时，圣诞树不会消失不见
慈爱的外婆也没有离开很久
给徐敬亚先生
以为您很威严
您的眼睛就似牛眼一样怒目，圆睁
哦，管窥蠡测的
从来都不是真相
真相是，您属牛，我属马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相见欢
是啊，在牛眼里月光才如水
在如凉的刀光中，牛角能冲天
有骨头的诗人才有骨灰，那些谄媚的
最终都是灰烬，淫灭于诗坛
而诗坛总是寒酸样啊，冬天到了
去南方之南，诗人总是想逃离冬天
您黄灿灿的衣衫，如诗歌的光芒
在愁云密布的大海，在大海之南
多幸运，我就站在您的身边
也许，时间只是人类的幻觉
燕子洞，只是浮生半日闲
时间总是想圭臬四季，可恶啊
它吞噬了我们太多的青春少年
那就让圭臬死去
那就别放过时间
只有牛角知道牛的痛楚
只有牛马最不愿意回到从前
感觉才是最真实的
那也别放过感觉
现在，我只想再回到博鳌的那三天
如果能偷，我就去偷时间
我要去偷冬春之际的花信风
我要把那些活色生香的您的最爱
《尔雅》里的楚葵，芹菜；《本经》的水斳、水英
还有《滇南本草》里的野芹菜
一一放在干净的江南水乡
哦，差点忘了
还有一束洁白如玉的现代白芹
等您来
5、诗五首
想英雄
每次路过耙齿凌，我都会向里拐一拐
这里我指的是思想
就像那条向里拐动的河流
因而耙齿凌的月色就更亮丽了一点
夜色也不那么凉了
草虫的鸣叫就更加委婉动人
那里的纪念碑需要有人想一想
纪念碑上的文字需要有人想一想
想多一点
村庄的鬼火就少了，神灵就多了
想多一点
体内的少年血就多一点
那些模糊的文字就真实一点
允许一个人在春风得意时想，在穷途末路时想
想得像花痴一般，像狗熊一般
想英雄时，顺便也想一下时势
想着想着就过了南凌河
吴家湾的路像一群野孩子
吴家湾的路就像一群野孩子
歪歪扭扭的没有个正形
有时扑通一声就掉到没有名字的小河里
成了一条水路了
这也是让鱼儿迷惑不解的事情
如果迷路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要去向路边的人问路
说不定他们也是迷路的人
也不要去向村里的老农问路
他们的方言只会增加你迷路的程度
让你迷路
就是为了让你在村里多呆上一会儿
他们还喜欢鸟类虫类，知道种什么树木
会让天空因而变得更加曲折起来
他们有的是办法
让春天也迷失在吴家湾的花海里
湖风吹动
湖风从湖西吹过来
像吹麦浪那样吹动着湖面
湖水泛起了波纹，波纹搅动着阳光
波浪到达了湖心岛
把湖西的夏色也送了过来
湖风上岸了
继续吹动岸上的石头
石头也泛起了波浪
湖风吹动着岸上的草木，每一片叶子都在翻飞
湖风最后吹拂着岸上的旗帜和早起的行人
先是吹乱了他们的表情
接着再吹就吹乱了他们的内心
易燃
秋一天比一天深了
林子一天比一天变得干燥起来
木牌上写着，要小心烟火
那些从树顶透下来的阳光
它在云朵里顿了顿
在残存的树叶上顿了顿
有些光线从毛毛虫给树叶开的天窗中迸发出来
特别的刺眼
比火苗还要刺眼
我开始担心起林子里那些易燃的事物
比如满地失去河流的落叶
枯枝
还有三两个燃点很低的行人
白鹭知道
草木的深浅，白鹭知道
秋虫熟了几分，白鹭知道
虫鸣有几行几列，这一点白鹭也知道
清晨的割草机是它们请来的
原野的弧度是它们用翅膀画出来的
它们不仅知道白云白雪是亲戚
透过水面还知道自己的前世
有人光着脚久久地坐在岸边
皲裂脚底即将长出根须，白鹭就这样远远地看着
这一点它们也知道
6、诗五首
暗时光
……无可奈何时，就幻想分身术
或点豆成兵，旌旗遍地
制定纲领如咒语
在几分钟的时长里，崭新的时光，清新迷人
这多么虚妄。
一个人以此得以平衡。只有这样，他才能吐出
能把气球撑破的那一口气
活着
乞讨到这里的人
一口“青田满大水”
大地就长出了悲伤。每年夏季
那些老年人、中年人
在水患中扯出一条草绳
一头系在门栓上，一头把自己
抛向土色的远方。那时
我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苦难了
他们诉说着——
就像试着给老旧的危墙
抹上一把泥那样。
而我们又那么贫瘠。
有些活着
只是为了把苦难，卷纸一样摊开
春风吟
江没醒，鱼已经按耐不住了
它们叩击着冰面，打开春天的大门
岸上梅花，一颤一颤的
是春风吗？
它从冰封中越狱。它还虚弱
手脚还是凉凉的
在翘首的草尖，在惺忪的泥土
在石头上，在篱笆内外
它一路招兵买马
它们正在壮大
它们就要砸开，冬天所有的镣铐了
清明
山上，墓纸如花
盛开与凋零，都是命运的随机
擦亮天空的启明星，在履行神职
给陨落者，另一种荣誉
硝烟蓬勃的年月，花朵与星星
消失在群山。新生总会伴随毁灭
这伟大的理由，如同腐木上
长出新鲜的蘑菇
疼痛的泥土，是一位灵者
不断拱出新的词语，填充进一个人的一生
其它全是枝蔓。被歌颂和被审判的世界
在不断磨砺中，因透明而呈现虚空
而虚空就是一颗自我修炼的珍珠
底层设计
时间展开梯度。目光向
绝处移动，楔入光和涌动的源头
向下，大地的穷途与生机
绿色的火在淬炼石头
阵痛到闪电的途中，需要一次风暴
按秩序分布的历史
眼睛接受到的，被脑细胞加工
一些苗头，不会和盘托出
半成品被敲碎，回到幽暗的隧道
在意念中厮杀，始终邪不压正
新陈代谢不同于丛林法则
墓碑立起，经历初生
黄昏托举的双彩虹，时间目睹的虚实
皆有线索指引。向下聚焦
草木绵延，藏起无声的浪涛
7、诗十首
外婆
记得小时候
跟妈妈去看望被喊地主婆的外婆
远远就看见
瘦小的外婆蹲在溪边的人群里洗衣
显然外婆也看见了我俩
她把洗了一半的衣服迅速收进团箕
迈着缠过足的小脚
一跛一簸的往家里走
我想喊外婆的举动
被妈妈制止了
我俩静悄悄跟在外婆后面
走进了外婆家又黑又窄的土坯房
闩上木门之后
便是母亲与外婆欢喜的私语
她俩说话的嗓门压得很低
但谈论的话题却很广，包括：
莫泊桑，乔治桑，主…
刻笔
买到一杆心仪的英雄牌钢笔
特意找了以前学校门口的
刻笔老人。让他刻个标志
老人问我：刻龙凤呈祥还是魁星踢斗
我答：刻个简单的符号
Ak一一47
哑老叔
聋哑了大半辈子的哑老叔
临终前突然开口说话：
希望亲朋好友
能原谅他这一生的沉默
叫得响的蝉
除掉一半雌的
除掉聋哑
除掉滥竽充数
除掉装聋作哑
除掉无灵肉剩下空壳的蝉蜕
貌似啾啾的山林
真正叫得响的蝉
其实没几只
忘川河
1
以饮者之名，稽考一条古老的河流一一忘川
想想在河里:沉潜，洇渡这大半生
2
常把喝干的酒瓶
码在窗台，让北风吹着
单只的当埙，码高了的当排箫
失眠的床第
听风，奏响遥远的乡愁
3
有月光的晚上，更宜饮酒
只想邀请吴刚一人对饮
因吴刚伐桂的故事:斧子离开又弥合的过程
多像我，多年写诗的愚行
4
所以，月下饮酒
杯子宜斟七分满。留二分勾兑月光
留一分，给跌入杯中的自己的影子
然后，一饮而尽
5
一饮而尽
有时是强咽下胸中的块垒
有时是想起某个人
6
有人挑战说:要举起坛子与我对饮
问我拿什么与他碰杯
我说我便端起忘川河哩
他说他要是端起大海呢？
我答我便将苍穹倒置过来
7
问者一时语塞
他说再没有什么器具可与苍穹匹敌
我说:有
比如，虚无
走官道
1
吾乡后山垄的这一段驿道
古称官路
长约三里许，是大明的遗存
2
因为走的人多了，走的时间长了
走官路
慢缓沿袭成一种习俗
年年重阳登高日
这条尘土小路，便是人影绰绰
3
有人鸡啼二遍起程
有人抢在寅时
更有人抢在子时
问为何起得这么早
晨练呗，这是道中人的回答
4
晨练的人满怀心事，低头疾走
偶遇上司便缓下脚步让上司先行
遇上同僚或下属
或互打哈哈，或装作
相互没有看见
却于暗中加快步子……
5
留在官道青石上的古代车马辙迹
早被走官道的人的鞋子抹平
这些胶底鞋子，像极了
顽强的橡皮擦擦
连他们的脚步声也是嚓嚓嚓
6
老生产队长带着他读小学的孙子
在薄暮时分，走最后的一趟官道
问孙子在班里的官衔
孙子说：体育委员兼副组长
老生产队长直起伛偻的腰身说：
俺祖孙，好歹都带个长字
7
祖孙俩彳亍而行
夕照下
老队长的胡子那样白
孙子的红领巾
又是那样的红
阿红
她叫阿红，十一岁
村里的留守儿童
离过年还有三天
阿红将一张张
无名无姓的红色奖状
贴满家里破败的土墙
为图好的彩头
阿红将一副副对联纸
贴了家里的门
贴了猪圈的门
贴了鸡窝的门
最后将一个大红的福字
倒着贴在灶台上
懂事的阿红边贴边说：
阿爸阿妈不识字
回家看到这些红彤彤的颜色
就会心生欢喜
阿爸阿妈一欢喜
就会忘记吵架
井眼
我的双眼
自喻为二口深井
里面暗蓄着泪泉
这些年
常因悲欣而外溢
我不知道井眼里还有多少存量
还能流淌多久
总之，遇到伤心事
我总是告诫自己
要节哀
以免过早干渴
多事之秋
我还必须留下
一滴二滴
哭哭自己
土地爷
在所有的神中
要算乡下的土地爷最接地气
有的土地神连个栖身的庙都没有
仅是在某处墙根
钉立一牌子
有的仅在山脚立一尊塑像，加一个香炉
就算是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洪水来了就淹在洪水里
洪水退了复又露出泥垢的脸一一
即使是泥垢的脸，这些柴老爷
依然是一副宅心仁厚和蔼可亲的样子
乡下的孩子
甚至乐于扛着土地老爷的雕像
沿街奔跑。不慎摔跤了，就爬起来
拽一拽木头老爷的胡子，问摔疼了没有
这些年，乡下的土地流失特别厉害
到土地庙诉求的人亦愈来愈多
这可忙煞了土地老爷们
可人们也知道
这些随处可见的土地神的居所
多数没有通过土地的确权
而被列入违章建筑
何时被征被拆都不知道，因此
乡民在祈求土地爷显灵庇佑土地的同时
也不忘加了一句发自内心的话：
请土地爷自求多福
大马戏团
小丑们率先登场
中间是猴子，老虎，狮子，狗，狻猊，貔貅，犰，四不像，牛头马面……
殿后的是猩猩类人猿
大马戏团
排场大，声势大，噱头更大
除了没有马
其它的各种神怪动物
应有尽有
8、诗五首
草与苔
草是小而轻的。苔也是
不俯下身子，听不见它们的声音
它们淌山谷，翻山坡，石壁，悬崖
也是无声的
在针尖之地安生立命，这是它们练就的绝技
从小与轻里走出大天地
走出绵延的风景。多少前来观赏的人
像一株株小叶榕
被欲求繁杂的根，钉在原地
白鹭
石桥。凭栏远眺
一只白鹭飞过眼前，来不及看清它的样子
就消失在树丛中
空气中还留着它划开的空隙
傍晚的风，轻轻地吹
夕阳渐渐下沉。像我一样
被翅膀拍打过的湖水，金柳，梧桐
仍站在原地
抱着为美好事物留下的缺口
期待未知密林里，再次亮出一朵洁白
抵达一座公园的内部
抵达一座公园的内部，必须走入幽径
远离大路上空旷的虚词
和那些早已订制的事物
蛇一样蜕掉僵化的皮囊。游弋林间
关注一只只蚂蚁匍匐搬运的真实
欣赏一朵朵小花，安静绽放的样子
然后深呼吸。用草木之香
洗涤生活的肺腑，吐出鸟鸣的清音
让自己成为其中一棵树
一边发芽，一边落叶
广告牌
黄底黑字，黑底红字，红底白字
所有底色都是陪衬
最显耀的就是最本质的，欲望或者陷井
人有羞赧之心。包裹一层又一层
皮囊，水分，语言的脂肪
把内里裹得严严实实
行走在念如毛发的丛林里
遇到相似的灵魂
像彼此的照妖镜，无所遁行
被拿走姓氏的人
被拿走行氏的人
像芦苇
在风中漂泊
随便一缕风
就可以让他的人生
动荡起来
可那么多的动荡
并没摇落
他的柔软与洁白
飞出的白鹭
是他隐姓埋名的化身
用双翘，缔造自己的天空与家园
黄昏日落
水是他一生出发与停泊的归处
9、诗五首
我的村庄
我的村庄遍布琴声
和阳光的诗篇
她老而弥新
有一天，我将从远方返回
接受我的村庄
对我的访问
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村庄
我的旅馆
我的坟墓。我的伊甸园
金秋的落叶，下着簌簌的雨
我的村庄老而弥新
遍布琴声
琴声忧伤而激情
我仰望星空
敞开怀抱，两手空空
远方的旷野
哦，我灵魂的废墟
已被远道而来的大雪覆盖
久远的夏日
夏日。大雨倾盆
内心老虎出没，半个身体悬空
崖上青青草。
溪水欢腾，山间空气清新喜悦。
松树，松鼠，松子和我。
好吃的苔菌青绿湿润，柔软无骨。
超过任何一种美味。
挎着竹篮，漫山找寻，脚底的雀儿叽叽叫。
那几日，妈妈贫穷的炒锅油香四溢。
空空的山谷中，久久回荡香甜的音乐。
恰在此刻，一个粉红身影，举着青春的旗，
朦胧的雨雾中飘过。
清晨
很多种声音。我仍能听出
最纯净的那一滴鸟鸣。
它在我的心尖上颤动，
和昨天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像一滴露珠被光
圆润地包裹。
鸟鸣是从露珠内部发出的。
它们和光奇妙地
融合在一起，让这个早晨在
众多嘈杂的声音中，
显得如此安静。
此刻，一位老人仍在酣眠，
一个孩子在用童声说着呓语。
他们在这个清新的早晨，
有着另外一种与我不一样的
单纯的幸福。
我爱所有的事物
不用试图去做什么，不用。
比如，去爱这世界
爱这时间的大海中的每一天。
爱是没有理由的。
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需要理由的爱，都不是真爱。
我像爱你一样，
爱着这世界。我爱泥土，天空
各种有名和无名的小鸟
每一棵带给我惊喜
又是那么平凡的草木，花朵。
我爱每一只嗡嗡叫的蜜蜂，呱呱叫的青蛙。
我像爱你一样，
爱着时间中的每一天。它们那么漫长
又如此短暂。我爱每一页书里的文字
它们像精灵一样跳舞，告诉我不曾遇见的。
我爱荒凉的旷野，苍茫的落日
浩渺的大海，无垠的星空……
这些宏大的事物，带给我迷惘和惊奇
引领我思维的触角，向着深处远处伸展。
我爱所有的事物。包括那些平凡的
低贱的，微不足道的小小事物。
一颗摇曳的小草，一粒闪烁的萤火虫
它们用自己的微光，映照着赤裸的世界
也映照着简单的我。
无边的旷野，一只金黄的老虎跑过
无边的旷野——
下着雪
什么都没有。除了
一只金黄的老虎刚刚跑过
一只金黄的老虎跑过去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除了
无边的旷野，和
正在下着的雪
雪雾纷纷，风来回吹着
我立在窗前
探出金黄的爪子
——向着那无边的旷野
10、诗五首
初秋
我们从地里把土豆挖回家
坎塄上，苹果树
也被我们修剪掉许多枝桠
鸡和猫嬉戏。玉米地里捉吃了不少虫子
菜园子木桩篱笆换成了
铁丝网
挡住了人畜，光照更足
黄瓜，茄子，螺丝椒，卷心白
小葱，白菜，胡萝卜
各自疯长
雨水充足的时候，河里的水
比院子里的娃
欢快
房顶上青瓦炊烟。山梁上白云跳舞
暑假归来的孩子，聚在道场玩耍
干活回来的大人
顾不上洗漱，便坐在檐下
叫喊娃的乳名
错觉
有很多次，与儿子面对面聊天的瞬间
总觉得是父亲。在跟我面对面说话
那眼神，那言谈举止
令我不止一次有想要拉住儿子的手，喊声父亲
的冲动。这让我深信不疑
父亲活着的时候说过的都是气话
他说他唯一的一个女儿，是捡的娃
这一年
我起早贪黑，努力生活
浑身的赘肉
减了二十。这一年
我一直努力记住你以前的样子，以及
你最后的决绝。至于
看书写诗，偶尔为之
我终究只是普通的人，终究
是要回归
现实。我还是喜欢去田野
看春夏琳琅。秋冬疮痍
喜欢去路边的地摊，买些土菜
越来越习惯。这些日常
成了我日渐忘却远方的存在
忘却曾经那个自以为是的
另一个我的存在。那些我
无法言说的感情
留下的
就留下吧。与你无关
雨即将来临
雨即将来临的时候
山里最勤劳的人
会有预见的
他们身体有疼痛感
他们会突然
大口大口的喝
比平时更多的水
他们不但会感知，观看天象
他们还会自我调节
疗伤
把所有会想到的
收拾停当
关于相欠
我愿意相欠
当你质问我的时候
我一直含糊不清
于是，就让你看清了我
此人不可交也。我背负了你的恨
是我想到过最好的方式
很久以后，两个疼痛的人彼此惦记着，经济而实惠
模糊的远方是不经意间挑动的灯芯
拨一下，呲溜一声
于是，夜幕降临的时候
往昔，在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脑海里总会上演一遍
有一颗不是糖的东西从眼角
落到嘴角
11、诗五首
乳名
潜伏在后山的某棵树上
安静的开花，生叶，结出童年的果子
追逐绿色的头羊，偶尔抬头
咩一声过后
堰渠旁，玉米林里，红薯地里，熟悉的呼喊
就一声高过一声
踩着黄昏而来
这些夹杂泥土气息的名字
渐渐被陌生，或淡忘
却又在某年某月回老家的半路上
突然跳出来
只一声就将怀揣多年的乡情喊得泪光盈盈
太过久远，竟多了几分陌生
喊一声。再喊一声
多想喊回——
那些渐行渐远的青色背影
鱼腥草
白净的节，洗净整齐摆在菜板上面
火苗滋滋的
盘旋升腾
闭上眼睛细细地嗅
那些暗淡的日子被清热，消炎
照亮许多眼眉的你
是多么有资格被喜爱
带着口罩的额头，布满细密密的汗珠
那个场景
似乎煎熬了半生
窗外春日繁华。折耳菜
又一次茂盛，我
起早赶去市场，将它们再次
捧在手心
另一只茶杯
斑斓的灯光睡了
透过迷离的窗
末班车拖着长长的疲惫，驶过
纤细指端紧握一杯暖意
另一只茶杯依然空着
一些时光的细节
在杯中翻腾。有风飞翔
在寂静中掠过她的影子
夜已深。有挖掘机还在某个角落
挥汗如雨，肆意喧嚣
最终掏空了夜的最后一丝高傲和
耐心
一只茶杯碎了，另一只茶杯
依旧空着
车站
女人将上衣撩了一寸
怀里孩子已经睡熟
海棠开了
在脸颊。在三月的末端
风吹过他们
停在，不远处
人群涌动，安检已经开始
女人抽出手，掖了掖粉色毛毯
将孩子递给老人
铁轨缓缓移动
火车哐当哐当地咽下无声的哭泣
玻璃上，一粒黑色的逗号
越来越小。她捂住嘴
一个人的眼里
可以藏下波涛汹涌的大海
儿时的记忆
雪落下来。河岸沉寂
一串脚印将打麦场扫出很远
支筛。压低嗓子
等鸟儿飞过来。扑棱一声
扣住一只，两只，三只
雪花开满院落
火炉里的柴噼噼啪啪地响
忙碌一天的父母围坐
王宝钏、薛仁贵的甜蜜和酸涩
一次又一次入住我心
大黄猫蜷在腿上，陷入睡梦
多年后，我终于相信
美好是短暂的，又是永恒的
那些记忆会随时随地拔节
令人措手不及
13、诗五首
几片叶子落到我的头顶
几片叶子落到我的头顶
我没有拿它们下来，这样
它们就可以继续保持一定的高度
它们曾经高高在上，它们
曾经成为旗帜
它们还是落到了地上
我默默祈祷：这不怪我，怪就怪风
是风把它们吹落了。然后是风
把它们一起给押走了
虽然它们落地了，可对于风来说
它们的位置，还是有些高
我不知道，有多少只蚂蚁
从我脚底躲过。无论我是有意的
还是无意的。不过，对于风
它们是无所谓的。它们低于地平线
它们总是忙忙碌碌，热热闹闹
它们最多也就是听听风声
它们那么渺小
锄头与天空
一种别样的情绪
十指缠绕，挥之不去
锄头怎样才能离开大地
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些东西，到底在哪里
野蛮和承诺，张狂肆虐，步步来袭
目不识丁的人，不得不
研读“上”和“下”的含义
刨啊！刨啊
翻晒阳光，有的是力气
那么多锄头，每天都在
刨根问底
锄头，打不下天上的东西
可以等待，等它们自己跌落大地
那么，锄头便拥有了
埋葬它们的权利
天地
半个多世纪，我所拥有的
天地，方圆也就几公里
在这方空间，我仰卧起坐，我喜怒哀乐
我吃饭，我睡觉，我呼吸
其间所有的事物，就像我渴了饿了一样
感觉特别熟悉和清晰
也曾迈出过百公里、千公里
每次都很快就缩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始终，没有我立锥之地
我必须牢牢地，守住眼前这片天地
哪怕，越来越多的疼
不停地收缩它，直到有一天
仅能装下自己
大雪
山水草木
不断地被冷处理
在人间，它们渐渐失去
曾经的温度
所有真相，被掩盖以后
一个惊天的阴谋
大白于天下
信仰
即便是确权了
也必须是公有的。几十年的产权
足矣。有些东西，不一定非要属于自己
命，也不能仅仅是自己的
要时刻准备着，把它献给一个主义
我们是有信仰的人，毋容置疑
而且，我们要做到自始至终，完全彻底
我们愿意
14、诗五首
时间的侧影
梦魇，沙漏，咽喉，镜之界
打着伞穿越道路的空旷
他们有约，正在赶赴一场离别
灵感在周末和谣唱之中
潜出美好的词
素描世界，每一笔都是一束光
天空接纳飞鸟的羽翅
土地收留叶子，树木倾倒泥土
他们成为根脉和矿藏
笔锋尖锐，勾勒出满纸暗芒
和时间的轮廓
我惊悚于酒杯里变形的倒影
吞咽此生、归宿
表情和你的冷夜一模一样
神农归位
一一祭奠袁隆平院士
他吐出了最后一口尘世的气息
土地颤动了几下，稻子和青粿
拔地而起
社稷之上，大河挂起了魂幡
麦田在五月的阳光下脸色青白
雨露已张开仙鹤的翅膀
神农归位，所有的稼穑匍匐
所有的种子，泥足深陷
献上誓言的驻守
而汗水和泪花，将以天空的名义迎接
就像他祝祷过的大地
我们将以永恒的丰收，祭祀
握住故乡
我总是清晨离开，黄昏回来
清晨时我要握住一把朝阳，揣进胸膛
让心口的温度，越来越高
黄昏时，把它焐成一锭金子
在炊烟里一直闪着光
我总是春天离开，冬天回来
春天里我要握住一根开满杏花的枝条
用它的谐音祈愿幸福
冬天里我要捧着一把干枯的蒿草
进门跪拜。它多像老母亲的头发
我总是少年离开，耄耋回来
少年的我要握住一把滚烫的乡土
用沙漏来标记回家的路途
耄耋的我颤抖得握不住任何东西啦
就把剩下的，和骨灰拌匀，葬在老树下
眼前我必须握住的，是眼前的山间小路
它那么纤细、蜿蜒、落寞
是我和故乡之间，唯一的线索
岁月留白
目光散漫，山川大地并没有中心和焦点
江河自有它的走向
内心茂盛，我要培育一片慈祥的草场
把云朵放成牧羊
往事堆积，所有的日子层峦叠嶂
回首只有一面镜子的墙
日月擅长工笔，能够勾描和涂抹
色彩 光影 身段 表情，乃至澎湃 壮丽 宁静 风霜雨雪和波涛汹涌
大河汤汤，把尘世作为炫技的道场
内心广大的留白，交给语言和文字
悲苦 爱恨 弦律 别离，类似攻讦 赞美 致敬 大日如来及月光菩萨
光阴以降，让粮食指点种子的慈航
而时间一定是一枝响箭
落款的，却不一定是印章
飞鸟衔着自己的故乡
天空不是飞鸟的故乡，飞翔
划出带弧度的疤痕，是抽象的疼痛
抽象的伤
而所有的谷物和河流
都在大地上生长，有所依附，可以驻足
和我们一样。飞翔注定不会是
永恒的姿态，那是流云
投射到大地的残影，和我们一样
背井离乡，鸟为食亡
一一飞鸟的故乡，一直在她嘴角衔着的
树枝和谷粒上
15、诗五首
十月桐花开
能在十月开花的，都不一般
都有向苍天叫板的勇气
那么多的凋零，已经让人间千疮百孔
那么多的生命，已然准备蛰伏
此时在萧瑟的风中，捡到一抹红，捡回一些
春天的尊严——
那些没有辜负的等待。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一树桐花，远离闹市和春天
开在人迹罕至的山坳，开在
冰霜到来的路上
用一串风铃一样的红
为荒草、孤石、落木、枯水
诠释一段生命的永恒
像在楚布寺，手执念珠的住持
端一碗藏面，缓缓讲述，青稞的故事
执一本经书，默默超度，纷繁的人间
风带来寒露的消息
风从山后，带来寒露的消息
而这，恰是那些焦虑的叶子，和
尚未成熟的籽实
需要印证的
这跟南归的大雁，急于把一些离愁和说辞
倾诉给那个叫故乡的地方，是一致的
而我的乡亲，此时正把秋日的喜悦
锁于眉间
他们把一年来的光阴、汗水和心血
浓缩成，一粒米的收成
哪怕之前有过暴雨撕裂
哪怕现在，依然要从泥浆和齐腰深的洪水中
抠出残存的希望和种子
即便随之而来的，是冰天雪地
他们依然坚信，上苍最不会辜负的
便是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
一些虚无
正是秋天。正是
吹来吹去的风，点明主题的季节
后山的那片柿子树，由花开
到结着青绿色硬涩的果实
——这些连鸟雀都不喜欢的果实
却在烈日和暴雨地摧折下
隆起多肉的果壁和黑褐色的种子
而风，恍如祖母手里的蒲扇
一扇一扇，将这些青涩
吹成金黄。吹成，甜糯香飘的绵软
此时的后山，埋着祖辈们肉体的土丘
安静而祥和。那些立于坟头的草
在秋风中站起又趴下，趴下又站起
最后终于静静地，伏于坟头
同这些坠落的柿子一起
把一生的成熟，植入黄土
正如沉睡的祖辈们，这世间
仿佛来过，仿佛
没来过
回归
女人们摇着蒲扇，裸着上身，坐在
同样裸着枝干的老榆树下
乳房如风干的葡萄，低垂到
偶尔蜷起的膝盖上
眉间，是风霜雕刻后的
慈祥、宁静、安然
早已收隐了，往日的羞涩
身边，嬉闹着光屁股的孩童，三两家禽，和
悠然而过同样低垂干瘪乳房的老牛
夏日车过高原，我看到这老少怡人的美景
看到剥离了生活沧桑和无奈后的
回归
而千百年，来自大漠的风，依然干裂枯燥地吹着
黄土高原，依然坚强地耸立着
蜿蜒的河，还是那样，寂静地奔流着
筛子
树冠是一枚，巨大的筛子
漏下
清风明月，阳光雨露，和一些蝉声鸟鸣
——这么多人间温暖的东西
也筛漏一些，光阴和孤独
这天早晨，也就是处暑的早晨
我看到，它漏下的，是自己的叶子
——这些滤过人间美好和杂尘的
奇妙精灵
我知道，这枚巨大的筛子，已经疲惫
它将在某一个霜晨，打开所有的筛孔
只留下枯瘦的枝桠和茫然失措的流云
彼时，那枚漏不掉的鹊巢
会替它稍稍支撑一下，裸露的
摇摇欲坠的天空
16、诗五首
我是一个有来历的人
我没有乡愁。就像故乡一草一木
没有了我的痕迹
我的乡愁葬在上辈的坟头。故乡的坟茔
淹没于文明的安乐死
我选择和镜子对话。所有自己的故事
都埋在曲线单调的乡音里
我的乡愁只能求助于文字。提醒我
是一个有来历的人
物件
目光扫过每一个物件
它们都曾奴役过我
它们不言语。光影从它们
身上走过，像往事
我知道那些事情
也曾在我的心底中反复流淌
上面闪闪发光的是
忧郁的痕迹。我们就坐在这里
陪着这间空旷的房子，陪着
一扇纸窗默默数着
光影交错如水
去远方
我走了一段路
也坐了几趟车
但更多时间我呆在原地
或许是因为累
或者是迷失了方向
我被他们加冕的行礼太重
走着走着就忘记了
时间也会瘦弱到体力不支
而那些被脚印亲吻过的泥泞
被车辙辗压的土地
和远方形同孪生的绳索
每一处被我深深坐过的地方
都打着漩涡一样的死结
像是起点
像是终点
玉坠
你和我都来自苍茫大地
亿万年的漂泊寻找，终于你
在北京琉璃厂的人海
嵌入了我的软肋
你以来世的真身贴近我
现世的舍利
我用尘念来做包浆
不断的往最坚硬的透明里钻营
那带着溶质的灵魂
时间的琥珀色，黑白
恒长。我们借微薄的光阴浮沉
生与死的钟声敲打
互为肉身，互为石头
装修记
无论如何
安装一枚容纳阳光的心
让冬天的温暖可以存在
要有绿色流淌
在窗边，留下一个眺望的坐椅
为了睌归的星星
还要给跋涉远航的时间
留一面斑斓的墙
给快乐保留一个玻璃罐子
装风。装雨。装透明的日子
当然也可以试试
为陌生人的到来保留一个房间
他带着神奇和传说
还有别人不知道的幸福
所以，在这四墙林立的空间里
要有一扇自由的门
每一次风声响起
我们都可以看见遥远的海
和不断离去的自己
17、诗五首
影子
被反复提起，被反复
赋予互为深渊的魅力
而我们从未离弃，从未
促膝相谈腐植，乱石
一些不可言状的秘密
踯躅河堤，风起
几点渔火恍惚江水
光影如魅，并不伤悲
孤寂源于虫豸的低语
几分月色漏过栅栏中的玫瑰
不是银币。划痕清晰
世间烟火，梦中鹰隼
我不敢轻易对你提起
肉体。灵魂。欢愉与苍白
大风过后碎花一地
拉伸扭曲的你，始终
以深渊凝视蹀躞的步履
诗的形成
虫豸，鹰影，大兽
这些草木的近亲
雪山，悬崖，海空
这些美的寂寥与危险
诗的形成是身体是心灵还是
神秘的直觉，直觉中的幻境
幻境中浩荡的蓝还是
更深的盐
一块石头的尖叫，一只虎
沉默的咆哮，毫无来由的
纵火者，莫名的忏悔与罪恶
这渺茫，这虚无，这不可说
一些滋味的形成必有源头
欲望的生成消失必有驱动
一些可遇不可求必源于
蝶翅一次小小的煽动
一只白鹤在黑沼泽单腿而立
周围水草碧绿也有废墟之美
渡口
两只握在一起的手，都有盐的滋味
别离，没有长亭短亭鸟鸣诗意
雁声低垂。鱼在清洗喑哑的空蒙山雨
汽笛如炮仗，一惊跳起，一叹散落一地
白猿攀来爬去，江岸九曲流水
此去千里，明暗都是香气
——珍惜!
雪花
蝴蝶
从天空出走，以玉肌，以冰骨
轻盈，不为爱情
为什么爬上我的额头
悲伤如岩，不动声色地解开胸口
地心岩浆滚滚
你是我的唯一出路。不为爱情
为什么停落梅林，爬上我的额头
催
雪落下时，我正在劈柴
爱人正在用旧报纸点火生炉子
女儿一惊一乍地在院中跑来跑去
像春天就站在门外，那么
迫不及待
18、诗五首
一只空空的玻璃杯
一只玻璃杯
在人群里纵情声色
被端起的，总是
盛满，别人的悲欢
一只空玻璃杯，被遗忘在
落满月色的窗台上
斟半杯月光，半杯
孤独
空空的，也许
并不是空空的
一只空空的
玻璃杯，恰好是自己丰满的模样
罪证
那一堆被挖出深埋多年的白骨
依然，保持最初的模样
依然，倔强
硬如钢铁
曲不下眉头
可尘世
尘世有太多不愿直起腰杆的病人
风雪里，树像极了英雄
这北风凛冽冰雪肆虐的世界
我们的视野里
只剩，那些树
田埂上大路旁悬崖边
还有墙角的夹缝里
那样的倔强那样的醒目
我想起很多的英雄
悄悄地，总在最艰难的时刻
眼前，才满是他们的身影
平日里那托着绿叶举起鲜花的手
化着一道道利剑
剑气如虹
风雪里，每一棵树都伤痕累累
那光秃秃的枝桠
悲壮里，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和希望
捐款
王氏家族建祠堂
每个男丁交二千元
族长知道，这点钱还远远不够
放出话，谁捐得最多名字就嵌在最前头
一辈子老实巴交只会种地的老王头
捐在了最后，一生的积蓄
高高的墙上，老王头的名字后面
跟着一长串的名字，有村长有族长还有村里的首富
老王头走的那天
刚好是祠堂墙上刻上名字的那天
僵硬的老脸上笑容像一朵花
他儿子说，这辈子也没见爹这样笑过
致爱人
〈1〉
风平了
浪静了
爱人，你在聆听什么
你在回望什么
听到了星星的承诺
还是看到了落花的誓言
都走了，远远地去了
在我满脸的折皱里
在你万缕白发中
这一生的跌宕起伏
这一生的荣辱痛楚
这一生的艰辛忙碌
爱人，想要给你的幸福
只剩下这堵为你挡风遮雨的墙
〈2〉
迟钝的脚步
再也行不去远方的路
爱人，只能相互携扶
陪你在屋前漫步
看河水悄悄地流
看夕阳慢慢地燃烧苍穹
佝偻的身影再也挡不尽风霜
生一壁炉火
爱人，让我不再强壮的肩膀给你依靠
为你轻轻唱一首歌
在那青春年少里
你曾为我芳心暗动
〈3〉
夜静了
人散了
爱人，让我轻拥你入怀
不再有冲动不再有激情
在这冰冷的冬夜
只有彼此的体温捂热你我的温暖
我们已渐离这喧闹的世界
人群里已消失了我们的身影
爱人，给你读读我在年轻的风花雪月里
为你写的情书
每一句钦慕
每一声爱恋
都是我今生不变的初衷
〈4〉
所有的相片都己泛黄
所有的日记都己存封
爱人，我们的一生坎坎坷坷风雨飘摇
却如此的真实，完整
你的柔情我的爱恋
在岁月的每一个日子里定格
在日记的每个段落里成行
没有人会读懂我们的故事
也不会有人会记得我们曾来过
我们是天空里一颗尘埃
终归，魂归黄土
爱人，一切都不重要
一切都将是过眼烟云
只是庆幸
你我相依
牵手，走过岁月的尽头
19、诗五首
诉
没有哪种声音
是静止的
但可以被铁固定
被烫金封存
比如钉在纸里的呐喊
迹
开年会总结时
高速路柏油路水泥路
土路水路铁路心路
羊肠小道阳关大道邪门歪道
桥幽径回廊弯弯绕上坡下坡
就连梯子鞋船飞机
减速带陷阱拐棍都到场了
他们一致推选
那个叫脚丫子的钟点工
当本年度先进工作者
奖品奖状奖金勋章年假
都是——茧
无边的麦浪滚在大地上
六月初，从南到北
我最宠最爱的
面条凉皮饺子馒头饼干
蛋糕馄饨油条麻花
包子煎饼三明治
还有麸子浆糊啤酒麦芽糖
都跑到操场上
跟风做游戏，玩浪
打着滚挥霍无忧无虑
快乐地过它们的儿童节
沙子是落难的星星
不知道星星怎么会掉到地上
水涮了涮就吃。吃不完
每个江湖海的胃里都有积食
国贸大厦盖到十八层沙子不够了
塔吊和灌浆机伸着尴尬的空手
采砂船运沙车因为超载被罚
人有高矮，楼的内外都有层级
星星失去光后，改了名称
一部分沉沦在水里，一部分
硬是被拉去掺乎了上层建筑的事
劈柴
最孝顺的树
被他们请去做了棺材
会下蛋的树
被他们藏在果园
那些老弱病残的树
火留给冬天取暖
实在没有什么好柴
雷劈了几根人
20、诗五首
青花瓷
碎瓷片隔着展柜的玻璃打量着我们
以海底水草一样的缠绕
或以地层深处的幽深
这些美人
骨头轻不过三两
瓷一两
釉一两
青一两
灵魂拒绝修辞
将龙凤、麒麟、鸳鸯、游鱼
牡丹、莲花、兰花、松竹梅、灵芝、花叶、瓜果
卷草、莲瓣、古钱、海水、回纹、朵云、蕉叶
全部送回刀尖，只留下些许天青色
波斯湾吹过沙漠的风
白袍腰刀护送她去往王庭或平民之家
船队远去，时光流转
美人似又瘦了几分
或许因为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
这残存的烟雨证明自己并非只是一件摆设一一一
她因破碎而得以完整
窗外
西窗外的雨还在下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
芭蕉叶、空阶、樱桃
是旧时光的异名
与窗内的烛光谈及往事或前生一一一
渡口泊着不系之舟
潮平岸阔，风正帆悬
可烛火却降下身段
在自己的泪水中泅渡
一只剪烛的手
虚晃了一下
窗外的黄鹂如故人
递来三五声湿漉漉的唱和
雁翎刀
雁南飞，雁翎垂落夕阳的无限黄昏
江上没有帆影，只有机动船马达轰鸣
分开一条水路
雁翅分开一条天路
一一一时间
万物皆有流逝之形
雁翎是刀
秋水轰然崩塌
夺泗入淮，夺淮入海
故道迢迢沉入泥沙
重修运河的民夫挖出石人一只眼
这秋水
是刀的缺口
那崩落的
战袍，随嘶鸣马放南山
一枚雁翎
并没有刻镂出烟村渔火
江上的秋风怀拥汽笛的摩登
已忘记了渔樵
幻觉或题移动板房壁
用工荒是一枚虚词，它的建筑美学
为经得起推敲的花朵所证伪
这些离开泥土
站在高枝的花朵
感恩之色来自根部
十指沾满阳春水
这些城市的地标
脱下脚手架的工装
成为一个伟大的中心
下水道残存工地的粉尘与汗水
那站在花瓣之上的横幅
已偿清讨薪
在风中摇曳生姿
城市丛林中的第三条道路
人间多么美好，为弗罗斯特所不能预见
一一一泥土肥沃
花枝灿烂
唯物主义的白
当河水矮下去
白鹭的脚趾就踏上了软泥
当河水爬上岸边
白鹭的脚趾就停上柳枝
我怀疑
白鹭的思想
是唯物主义的
它低飞过河面
甚至低于蜻蜓
它斜视着我
对
它就是在斜视
它既能仰攀柳枝
又能俯就流水
它是神话的终点
21、诗十首
木匠
我们一起做个木匠
将一棵树木刨出无数朵花
看油墨的吊线
裁剪荒芜，蝴蝶的伤疤
我们一起做个木匠
与生活打磨成相互嵌合的榫卯结构
安一把椅子
深入中年摇晃
我们忘记一棵树木身后的悬崖
我们在一把椅子上
任凭风雨吹打
郊外
放逐成一只巡鹰，我不想再提及悲悯
野兔成群穿过杨槐林
一件恶性的事件就此发生
把我钉在茂密的混交灌木胸腔上
残忍地向一个儿童展示贪婪
向春风竖起墓志铭：
在水草丰美的土地
被大量看管土地的人所不耻
霜降
有什么可形容，更冷而已
我坐在心中的龙眼与晚稻
目送黄鼠狼抓走一只柴鸡
鲁源村关门闭户的时间很早
万物万灵都在防寒
多好听的一个词
年年我需要它
世间只有大片大片的白
大片大片的冷
才有更需要粮食的人
才有降生粮食的土地
大片大片，关联起来
大地
云撕下棉质的肋条
敷红色的火山灰
原住民奇异脱逃，戴着鲨鱼的头套
我的胸腔塌陷，榉树这个亡命徒
让我甘心地昏迷
孩子啊，雪是否下在你孤单的羁旅
羽绒是你母亲的泪滴
拆解北方也拆解南方
我们的不得已仅是造物主最后的顾怜
如果你可以从温度的炼狱回到家园
在碳色藩篱上拧动一把被眷顾的钥匙
在鱼类的尸身重建故居
就原谅一棵榉树与无云的天空
是它们尽量采集了我们的细胞
至于烛火与消失的晚餐
作为你的父母，我们允许你
握着一把查明真相的长剑
十二月
远游的鲛人有一双浆
盐水掠过冰层解冻线路图
我回更北的北方
要把陡峭的五官消融成
平原上的晚稻
在温良的黄昏迎风低头
和缓行的牝马
奉献出粮食和越冬的体温
我的族人是一群乡绅
在临春时点亮木仓的油灯
盘算，纳新
把陈旧的风沙和黍稷念出声音
活着
夜未央，落雨的华灯街
的士车跃入
无数蝴蝶领结与粉色高跟鞋
他拒绝了每一声问询中的疑惑
稀疏的发抵挡着这一刻的滂沱
这是他无数次延长了工厂的钟声
怀揣超重的定额走向出租屋
城市大雨涨满了五味子
远方的妻在线型的手机玻璃
又传来新讯息，九岁儿子的假期
最后一辆出租车飞驰而过
溅出整个城市的巨大水花
他像曾经山雨中的一只蜢蚱
跃过高低起伏的山坡
那样生机勃勃
柏籽
公路上没有晒柏籽的人
柏树籽作为观赏经济
被剥夺了农作物的目录编制
秋天将会多么漫长啊
那些一逢秋就纵横山谷的
是我的乡亲
他们隔着铁丝网的藩篱
提着一把锈镰
咖啡馆
咖啡馆陷在沉默中
甜菊糖苷返出草本的气息。半苦的少女
坐进调味品，岁月的虎纹与蔷薇枝
漂浮。窗外大雨驱赶落难的人群
咖啡馆是一个旁观者，开门关门
和男人交谈，听女人痛恸
流水大成了一副皮筏，在低势处
卸下人间。童话森林消解了玻璃杯
我们脱水，而咖啡馆已经沉沦
这一个午后燃烧了我的毛发
本质的，鲜活的
一枚可可豆的原乡，生来质朴
咖啡馆的主人是一个先哲
先将自己打烊
一只鹤是他的妻子
他们收获银器
用以购买更多的湿地
父亲
我终是你的不义之财
终将被丢失
绿皮火车上的原煤寄往贫穷之所
此后你不知我的燃烧
在何地孤单，又寒冷
出生地藏着你黑色的影子
如此盲目的墓志铭
贪心，黑色金子割掉呼吸
那么暴露地占有欲
激怒命运之绳
你该放逐我前世的人形
该放逐我们短暂的照面
你从没为黑色的我而爱过
你就一直年轻
我就不必
如此地苍老
鸽子
它充满了象征
人们在教堂的屋顶观察它
在婚礼或告别的仪式
我只在我的祖国雷雨之后观察它
在雨花石涤透的光里观察它
它的前世镶着弹片
它的痂那么黑
22、诗十首
山谷用鸟的名字在歌唱
山谷用鸟的名字在歌唱，
在绿色的白昼，呼唤思念它的亲人，
它的歌唱融化了乡村的沉默，
从山坡，到一道道深谷。
无边的山野，制成小时，
似独自地永远地陪伴着我。
树木拥抱树木，山谷歌唱：
它诱惑我，捕捉我，亲昵我，
啊，眼泪微笑，悲伤长着翅膀！
大地把我眼瞳里的太空，大气层的太空
带进了昔日和青春的摇篮，
又见光的风暴在那里旋转、升腾。
快乐和痛苦走过弯曲的山路，
一切都是重复：我来这里是为了履行心愿？
总有一片记忆睡在另一片记忆上面，
忆起了我曾来过就像一道光。
让我们在藏起的幸福旁坐一会儿
让我们在藏起的幸福旁坐一会儿，
它的存在适合躲避于某个角落。
锋利的流水，苍白的桥梁，
尽量给易变的花丛界域挪出点位置。
或许就是不让人找到它，（也几乎
没人可以找到。）天空已不再歌唱。
一切都已变得僵硬，暗沉，
天际的永恒不再看顾光和玫瑰。
海睡莲
睡莲，清香味的睡莲，
被遇见之后，美丽的花瓣，
白与红的花，绽放，
平坦的叶子，
将被最洁白之树的
最洁白之根
挪走——
你不属于某个固定的水域。
被沉默顶撞，你，连同娇艳的颜色
在空间无限增扩，
很快，银亮的倾听
在叶子的梦的水平线上
归零。
纯洁无瑕的睡莲，
如何使那飘逸出的迷人的香味儿
能在倾盆大雨浇灌的漂泊路上存留？
向鸟儿索要，它勾得人思念故乡
――记得这里你曾经来过
向鸟儿索要，它勾得人思念故乡
世上其他多少山峦与我何干？
唯有这里的——钉住我的记忆
我看见它蔓延的弧线，在阳光下闪亮。
远处穿着高岩盔甲，一种防护，
我边观看边穿行在竹林和棕榈树的山丘，
从它的内腑，与慵懒的南方沉迷做伴——
悬垂陵阳之名，坐拥陵阳的美。
而我们亲历的花园多么奇怪，
玫瑰泛光，老鹰在炽热的蓝色中飞翔，
爱的至高形态仍兀自跳动，
似看不见变迁，我的身体还配得上它非人的堂皇。
唯一值得我赞美的造物，不败的火焰，
那是葱郁的山野之魂，陵阳之魂，
使我想起白天的鸟群——被曙光之神唤醒，
却远离了那能让我们遗忘生和死的存在。
我仍想要这气流裹挟的色彩
我仍想要这气流裹挟的
色彩，多么恢弘，
我想从树林里抓出
一位仙子。
一个温软隐匿的声响被扔过来
落在堆积着遗忘的国度。
我藏在决绝的大理石和歪斜的柳丛、
挺直的乔木后面，忧郁的歇息。
过去的生命弥散的精气
在如此甘甜的空间飞翔，
哪个是幸存者？这一片疲倦的土地
虽孤单，但有着圆满的和平。
这里万物清澈，
是一幅多么美的作品！
经久不衰的山脉
仍然喷涌着勃勃生气，
生气延续至此刻
透明的空气里：我多么爱你
貌似柔和的时间，你年轻的影子，
还是那么闪光美丽。
当那单纯的蓝被抹去
当那单纯的蓝被抹去
没人真正意义上和我说话。
此刻，坚定的命运远离了这宁静的身体——
整个世界同花岗岩一样坚硬，或显得如同矿砂，
而生活照样进行下去；
古老的悲伤已经瓦解
它所滋养的秘密苦涩在河流银质的倒影里，
伸展、争艳、混杂的枫杨树对准了我，
我将继续沉默或抑制我自己。
没有人会挣扎着为这里天然的粗犷
或美丽灵秀写下比我写的更多的诗篇，
在我的身体里像容忍异物一样容忍时间发出的鸣响。
可是，我仿佛还在阅读，
太阳的车驾下，我像在一部无限的书中：
满载全部沉重的收获，我的思绪
溶解于看不见的飞翔，单纯的天空还富裕吗？
回忆已将天空全部填满
包括我在此地的全部游荡。
被遮蔽的校园
一阵心跳的白昼，
那是来自不远处校园完好无恙的一部分。
导向山顶的每一条小路
我都走过了，我气喘吁吁，
每条路都终结了——
还有剩余时间
于是折回来，
看一看空洞的校园。
我在河边呆够了——
石桥的边界，石桥上的路，带球状冠盖的绿树，
香草、浮萍。
哦，所有的标记都可触可感——
这个地方，
连绵的山岭
充满松树脂的香味，
充满花朵和青草的味道——
芬芳的或者苦涩的，
抬眼即可望见边界相连的青翠的竹林。
身边是否是风尖锐的嗖嗖声——
而我渴望着被包裹在光中，
避免一个声音
在当中嘤嘤啼来
一个面容？既郁闷，
也解放了，阳光这么赤裸，
几乎象出鞘的刀；
为什么不让夜莺
回到空荡荡的枝条上？
昔日全部的甜言蜜语只不过制造了
一个荒凉的鸟巢——
必须找到它，它就在那里：
微小、洁白，
在某个角落，它自己
残缺，剥落，
已没有了自身的价值。
哦，这么迟了——
与树皮交谈吧。
一面是陡峭的山坡，
一面是白色墙壁的建筑，
椭圆形大操场——
光滑的庭院——
它们四周的树
绿色骨骼在跳舞，
山的背后——
是墓地，活着当然是好。
因为这种美，
这种无力的美，
因为这儿的花朵
从未被采摘，
我感到生命被窒息，
我渴望风再猛烈些
吹散、折断这些枫杨树的枝叶，
压低它们卓越的头，
用陶罐里的声音嘲笑它们——
它们的枝条
蔓延，
无人为我剪下
漂浮的词语。
穿过堤坝
河边全是水线草，菖蒲——
回首眺望被松树枝覆盖的小山岗，
留下扭曲的树，被撕碎的浮云，被刺出血的梦，
任狂风去肆虐，
这里的战斗既温和又多么激烈。
哦，去遮蔽这个校园，
我喜欢，喜欢它被遗忘，
已寻找不到一种新的美
莫再深入，这就出来吧。
海蔷薇
伟大的头颅漂浮，你却在
加倍地生长——
仿佛还可以听见
寺院里的安魂曲，
撕下你的幸福吧，
任它慢慢消失于风中。
被去疤痕的躯体，
泛滥的黄金向上挖掘道路，
茎上黄花、粉红色花、紫花
被人为毁坏，
刀子切断你最茁壮的花梗，
既非隔离
也没有福利照料，
那坚硬、沉默之泪
像使你变成了一块明亮的石头。
哀怨的光栅，
失落的高世界，
你仍然噘着花卉的嘴唇，
嗨呀嗨！——虽然死叶妄想
要用它们的赤裸覆盖你。
美丽的花园保存了季节，在渠畔
美丽的花园保存了季节，在渠畔，
流水潺潺，缓缓流淌，
我们曾经不止一次碰见过
雪的闪电弥散在崇高的光里。
旅行者不会忘了那种执迷的钢。
道路上的孤独，他只信赖自己：
受某种令人仰慕的潜能清晰地指引，
虽然这里的音乐厅早已忘了它的乐器。
自由而鲜活的东西会重来吗？
眼前或深处有平坦的大洋在闪耀，
让太阳不乏阳刚地去寻找：
“别担心，它们还会回来！”
目光花园
1
只有你的目光是一座花园。
只有你的身体
是一种运气
怀抱确信得像风，吻像海。
只有它们慢慢数着
缀悬在我额头上的夏日星辰。
——哦，我灵魂的圆周，
花向着我秘密地盛开。
2
你出现。围绕着词语。
词语向着屋顶，
词语向着大地，
词语向着六月的黄昏；
当楼里全然寂静。
3
当你在古老建筑里穿过大庭院，
出现在院子拱廊前面
云杉与悬铃木之间：
空气在地上明亮地舞动
金色的斜晖四处闪耀；
泉水像白鹭，掠起又落下，
水与火的情谊多美妙。
4
只有当赤裸而美丽的花朵
在寂静中绽放时，
只有此时，我们才会欣赏黄昏
绯红的皮囊，绯红的胸膛。
只有此时，我们点燃大理石
将河床全盘遗忘。
5
你的手试图敲破羞于粉白的
脆弱的墙，
戴上冠冕的海停在
干涸的门前。
6
我所欣赏的一个花园
像深处魔法洞窟放光：
某种金黄是你熟透的眸光，
尖锐的榴红
溅落到你的唇上。
我迟疑只因我是过路人。
难道欢宴为我而设
谜题由我而来？
你纯洁的微笑，敞开处
是某种白色，
丝绸为结。
我为之神迷的美丽存在
一经存在便不会废止：
黑刺李树的暗红太阳，
一枚水的叶子清澈，
当你的纯真翕响间滴下
音乐，自隐秘的泉源。
23、诗十首
在秋风中出走
狂风渲泄之后，雨没来
一段枝桠秋风中逃离
狼籍不再形容，此刻
凌乱的心境
在庆幸迈出勇敢一步
避免严冬刻骨的摧残
早先一步，看到更多的坚守
更多淡定和自在
出走只为赶在中元节前
不想挑燃纸烧后
在痛楚和愁思中涅槃
另样的舞台
悬于草脉的水珠
会是风遗落的眼泪吗
偷情的雾霭被繁星告密
贬于旷野，凄凉吗
我，不是你眼里的娇宠
也不愿作你
扼腕喷吐的对象
更广阔的世界在各自心中
只要有一个舞台
纵使烙下攀附的痕迹
也会呈现灿烂的时刻
哪怕只是瞬间
月下饮
月光洒白新修建的路
向前延伸
老宅子轮廓在村口逐渐清晰
萤火般的门灯
睡眼迷朦，依然坚守着
门前八仙桌围着四条长凳
在等一场开席的仪式
今夜，注定难以入眠
穿行阡陌的淘金者
开启了窖藏的陈年佳酿
乡野，此刻混沌却又静谧
酒入口中依旧辛辣
莫非这一轮新月上了高台
在西面岗忘忧亭，醉了
又见莲花
倚栏而望
碧天莲叶映日荷红
摇曳的莲荷风中千姿百态
不禁为之震撼
众生之中亦能自在逍遥
从泥污烦扰而到绽放的净美
何尝不是世人修行至高境界
凡人终究是淫欲托生
又谈何修行，一年又一年
展现出不死的生命
而立浊世不妖
生出于水而自径直
具有此觉悟荷莲的心境
岂会在尘世，花开见佛性
穿越黄昏
黄昏步履蹒跚行进在你的前方
只能看到她的影子一点一点拉长
黄牛在笑，还有人这么痴心暮色
花已萎缩在叶间，穿行似是成了
一次例行公事，没有万家灯火
也没有晚炊的烟直，一缕惆怅
牵你走向河畔，倒影里的霞蔚
不是唯一的摄录者
只等一阵秋风，桥头回归的人
吹起竹笛唤回童年的老牛
误区
老屋病入膏肓，再结实的缆绳
也圈不住她的松垮
不需用任何的修饰词语表述
事实就在那样，即使相关人员看了又看
危房的定性，不是一剂良方
需要的是水泥砖石作药引
表象之下，可以任意发挥想象
框架之外，完美的误区
最终座落在划线之外
广厦万间，不是乔迁之喜
为什么最终会是待拆的命运
听风说相思
有一种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时候
还有一种声音，是在热闹喧嚣的时候
有一份情感，在相思之前
还有一份情感，是在倾诉之后
寂寞时拿起手机，更让人忽略掉风
可它用自己的行动轨迹彰显存在
百般妩媚，或又凛冽呼吼
唯诺絮叨，又如蚊蝇在耳畔
四季如常，风向有标
千里的相思会昼夜奔赴
冷暖缓疾不是本意
伫立风口，听风孤独地呜噎
栀子花开也胜雪
老宅前栀子花开了，开在五月
母亲穿着花布衬衣
喜欢在耳朵夹着一朵
又在我的胸前别上一朵
再用线串上几朵挂在蚊帐上
乐呵呵地说，无论走到哪里
都能闻到栀子花香
沁鼻的芬芳萦绕在脑际
如若在桅子花的海洋
屋前屋后，一直到山岗
只要母亲去过的地方，都开满白色的花
徜徉如雪铺盖的花海
香气袭人，那是母亲的体香
让我在襁褓中呓语，呢喃
醒来时我泪流满面，雪白的栀子花
开在天堂，母亲正一朵朵把花别在天空
回光
童年的一盏煤油灯
昏暗在身后
有人想穿越到从前
也有人害怕再回到过去
印象中灯芯的火焰
跳亮在油尽的时刻
那时候，妈妈说
忘了去供销社打洋油
孩童时不知道洋油就是煤油
而且还有很多的物品前面
都会带个洋字，洋火、洋钉……
我很乐意去供销社
用找的零钱买个麻杆糖
吃完嘴边沾满芝麻
妈妈笑我说，吃出洋相
从那时，洋字
烙印在心中成了贬义
别碰，那些时光深处的疼
有没有听见竹林里的风声
像是格斗场内呼喊
那把举起的柴刀，哭诉着
沾满残血的夕阳，过夜
干涸的溪沟，挣扎着
似是控诉无知暴行
时间是无辜的，被烙上悲伤的印迹
不用噼啪地作势
一根长竿横挂于檐下，燕子明白
立足于春，那些苍翠在时光深处里
不会凋败，关联的是非
无需来阐明，即便再次途经
24、诗五首
洞悉
我曾用一根枯木
在一堵土坯墙上掘出一个小坑
受到启发的枯木深入钻研
终于洞悉了墙内的一些人事
后来我从内向外窥视
我没有看到那根枯木的去向
多少年之后那堵土坯墙坍塌风化
一切大白于天下
我幻想那个孔洞还悬浮在空中
洞内洞外不一样的场景
我不觉得那是一股小旋风
负压吞没了枯叶与尘埃
草图
也就是说
它还是个不确定的概念
仅仅是有那么一丁点意思了
比如线条
初步具有了思维的某种走势
格局也表现出
趋于完善的意向
什么样的地位与将来的运转
也有了大致的着落
接下来仅凭空想
就真的出现一块有板有眼的铁
还要看用笔的走势
能为线条避免多少曲折
必要的弯路
能走多么通透多么圆满
一堆雪
只是一个雪堆
还差一颗头才能变成一个雪人
就因为还差一颗头
大家就往它身上泼脏水
虚妄啊
为什么不能把一个雪堆
看作是一颗头颅本身
每一滴水泼上来都是一个黑窟窿
它眼巴巴瞅着泼脏水的人
黑黑的窟窿眼
越陷越深
秘密花园
傍晚我孤身一人去了那里
身后突然刮来一股小风
它在暗中
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衣襟
就若无其事地停在光线昏沉的转弯处
等我走到它身边时
灌木丛环顾左右
小心翼翼向我微微颔首
好像与我接上头的样子
一阵低语后
头也不回的陌路独自淡出公园
我想喊停它
已经来不及了
我还没有听清楚
新的联络点是湖边绿道
还是林中小路
厨房
厨房里有三口大黑缸
一口水缸
一口粮缸和一口酸菜缸
我比水缸高出一头
粮缸和酸菜缸比我高出一头
水缸里
长年泡着一盏煤油灯
粮缸里
装满饥肠辘辘的过往
酸菜缸里
泡着一块涩涩巴巴的石头
比童年还辛酸
外祖母把三寸金莲
搭在粮缸半腰处
还是救不出
掉进缸底的另一个外祖母
我和舅舅们
把漫山遍野的野菜
全部填进酸菜缸里
无论怎样填
都填不饱一口酸菜缸
就舀一瓢凉水灌肚子吧
听任煤油灯的小火苗
在空荡荡的肚子里摇晃
25、诗五首
元旦读诗
新年的第一天，我在读诗
读那个远在南美
视野开阔身材细长的岸之国
长着三只耳朵的老诗人所写的诗
他的二十首情诗，首首似火
一支绝望的歌，一点也不绝望
相反爱与希望燃烧着这个奇怪的人
我看见他的毛发翻卷如南美之海浪
又如高高的海岸之山
护卫着他的葡萄园
他的园子里长满了
荆棘草、玫瑰刺和向日葵
还有粗壮的树、宽阔的叶
被海风吹得飒飒声响
那些葡萄永远挂在那里
如女人不会干瘪，不会老去
丰乳之神，甘甜粒粒。他的诗
适合于在新年钟响之时朗读
然后在阳光到来时停止
我合上书本，初阳正爬上窗棂
照到书上，如施魔咒
书面上正显现一道奇异的光芒
铁鞋
我看见，沿着京广线
某处不为人知的延长线
铁路工人手持铁鞋追赶火车
他的狂奔不如风速之万一
溜走的火车滚滚向前
历史就是这么富有嘲讽精神
它向前跑着
让人在后面追赶
踏破铁鞋无觅处是老皇历
铁鞋早已执于手中
锈迹斑斑
成为刑拘历史的工具
在岔道口，历史被拦住了
卡上铁鞋后停止不前
那名工人爬上车头
汽笛声声中，开起了倒车
历史回到溜走的原点
人与车皆大喘气
注：铁鞋是安装在铁路专用线或到发线上进行火车防溜的工具。
磨刀者
磨刀的师傅来自乐山
板凳上拴住的石头取自大佛一体
铁罐中装满大佛脚下的江水
他从早到晚走街穿巷，大叫：磨刀罗！
叫声满腔是大佛的慈悲
他以为人世中
刀剪皆锈蚀且迟钝
杀猪、屠狗、斩鸡、宰羊、剖鱼
超度生灵不够迅速
这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我佛慈悲，指引他行此善事
需要他的快乐之石与岷江之水
碰撞出新的星火
让一切死去者都痛快上路
尽快摆脱轮回的困扰
临近傍晚，他选择
停在一座宏伟的医院外墙边
歇息，抽一锅碎烟
却不知有人刚被刺穿了肝脏
躺在楼上正苦苦挣扎
身上还带着一把新磨之刀
如一头莽撞的年猪
胸带屠刀滚爬在尘埃之中
参观某发掘现场
这些掩埋于土层与洞穴
甚至深渊之水中
与黑暗为伍多年的菩萨和佛
一旦露出头脸
首先是笑，微微笑
谦卑地与娑婆世界打招呼
他们当然知道
他们的身上还满是
泥土、污浊与臭味
他们仍然
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迫不及待地开始
度已，度人，度世界
无明天火
一座千年寺庙的藏经阁
遭遇天火
火势凶猛，起于无明
经书还在，以灰烬的形式保留
那些字迹经火后更为明显
闪闪发光
救火的和尚脸上沾满了经文
如古代流囚黥面
他们何时犯罪，何时藏身此寺
一阵大风突起
将经书吹往山下
梵声响彻云霄
那些经文纷纷落向平民头顶
束之高阁的经书
千年之后又回到了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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