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组诗）——二稿
○汤胜林
●逍遥游
居于山野，我是自己的小仙
心情好的时候，我开门见山
带着春风明月，把山中所有能摸敢摸的事物都摸一遍
居于山野，吃饱了我听溪水，缺着门牙唱歌
我听浓雾，邻居一样，天天进门唠嗑
饥饿时我看山泉炖石头，看山风啃白云
只要他们吃饱，我也不饿
我最重要的工作，是逍遥
譬如，看一些刺花，为何结不出甜果
看一只鸟，骑上另一只鸟，究竟干什么
或者在自言自语的树杆上，做一个树结疤
与树，互为因果
●杜鹃鸟叫
在山中，我听它喊：豌豆长脚
在小城，我听它唱：呼儿嗨哟
在梦中，我听它叫：我饿我饿
在诗中，我把它写成：哥哥爱我
这多像《诗经》求爱不得的鸟语版——
“我饿我饿，哥哥快来爱我”
“呼儿嗨哟，除非豌豆长脚”
●爬树指南
山上有猴子
爬树第一名
今天，如果你有了爬欲
千万不要爬那棵爬不上去的树
免得猴子笑话你
不要爬那棵沿着岩石向下生长的树
免得越爬越低
不要爬那棵相貌丑陋的树
不要爬那棵没有叶子和果子的树
免得爬出一大堆问题
如果你已经爬上了这棵树，或者这棵树
也不要急着下来
你要稳住，要目视远方，要面带喜色
装成看见了孙悟空的样子
以吸引更多的人，都上来
把红屁股露在叶子外面
把这一棵树，这一些树，这一山树
打扮成满是红果的样子
只有如此，只有猴子爬上来，啃你的屁股
你才是第一名
●落叶有声
落叶无家可归
落叶的家在树上
树在天上，它自己不回去
风吹它骂它，也不回去
我曾经尝试把它重新请回树上
我曾经把它夹进《诗经》
他们说，这不是他们丢失的叶子
落叶无所事事，它脸朝下，背朝天
和另一些落叶，和蚂蚁、蟋蟀、甲虫、蜈蚣在一起
有秋风吹，它就动几下
哭几声
如果秋风吹尽
它就变成秋风
●土李子树
老家的山坡上
有一棵很土的李子树
季节一到，它就按顺序开花，长叶，谢花，结果
虽然一点也不漂亮
今年估计不行了
居然不开花，不长叶，不谢花，不结果
查看黄历
原来是季节未到
●破庙
破庙半座，菩萨半尊
合起来就是一个
香炉里有七成新的灰烬
表示最近有人来过，跪过，也可能哭过
同时也表示，人间不全是好消息
还有一些命贱之人
日子难过
●采野花
破庙外面，野花最多
这应该是庙破的主因之一
你想啊，再认真的和尚
开门见花，会不会想起一些人？
闭门闻香，会不会做一些梦？
曾经有一个绝情的老和尚
梦中听佛祖说，“野花扰乱佛性
须见一朵灭一朵”
于是他号令，见一朵灭一朵
结果呢？众小僧，近距离采花
袈裟被刺花刺破
佛缘，也被刺花刺破
●鸟屎
一滴鸟屎落在我的诗集上
里面的诗就臭了
一滴鸟屎落在我的头顶上
我这个人就臭了
所以每一次经过山林
我都要选择鸟不拉屎的地方绕行
这样也有严重后遗症——
因为鸟不拉屎的地方，住着山神
一旦误入，罚款无数
●凉风洞
凉风垭有个凉风洞
祖辈说，这是大山的一个鼻孔
它夏天吹凉风，冬天吹热风
实际上，它吹的是一个风
后来修乡村公路，凉风洞被挖断了
所以这座山就像一个塌鼻子
不出气，无救了
●瀑布
晃眼一看，这个瀑布尺寸不小
完全可以做一百条白裙子
具体一看，这又像山神在撒尿
形状像，声音像，味道也像
我曾经去看过庐山瀑布，黄果树瀑布
也是这种感觉
●山路
今日的山路，不是一般的难行
长久无人通行，打理
路已经不叫路，叫痕迹
谁还记得和行走这些旧路？
砍柴的樵夫？打野兽的猎人？
都不是
唯有我，要去寻找童年时放在捕鸟竹器里等鸟的半边馒头
还固执地，往深处走去
最后我迷路，一只曾经被捕的鸟
把我留在了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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