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皮
在车城西路候车时
看到路边一棵梧桐树像蛇一样在蜕皮
和蛇蜕不同的是
它蜕下的不是一整张
而是先碎裂，再一片一片的蜕
我用手帮着抠掉一片
硬硬的，有一种风雨淬炼出的质感
里面露出奶白色的肌肤
像初生的娃娃
我抚摸这光滑的纹理
头上的梧桐树叶配合着沙沙作响
这双结满老茧的手，也能像梧桐一样
蜕去半生的风霜，粗糙与疼痛吗
南山花开
一支野花开在母亲的墓碑前
孤零零地展露几片花瓣
风一吹，野花轻轻摇曳
像撒娇的小女儿
走近细看，花瓣上
还落了一小簇香灰
哦，思念竟然那么轻
一片娇嫩的花瓣
足以托住它，并拥着它
一起向母亲表达亲昵
指控
在富康市场
我看到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龙虾
出锅后成了红亮的油焖大虾
它们的触须高举着
缓缓移动的小甲鱼
出锅后成了乌漆麻黑的卤甲鱼
它们的头颅高昂着
最后一刻，它们应该都选择了
向苍天指控。可
它们的控诉，会得到
回应吗
那时
天空湛蓝，微风不燥
你和野花一起
在高处绽放
流水无言。你无奈远去
先是在街角，然后在站台
向着身后的村庄凝眸，流泪
书信很慢，绿皮火车很慢
藏在心底的话抵达嘴边
用了半个世纪的行程
大雪掩埋了黑夜
多年以后，草木依旧繁盛
我们还没在坡下重逢
像一道闪电
划过脑海的瞬间
我有短暂的窒息与颤栗
此时，鸟雀已经归林
繁星尽皆隐去
白日的喧嚣已成碎片
誓言与呓语
呈树枝状向四周扩散
最终在如墨的夜幕上丢弃或遗忘
每一道闪电的出现和消失
都是对逝去时光的鞭挞
此刻，我独自站在异乡的街头
任凭内心的雷霆慢慢平息
野兔
这是一双深邃的红眼睛
里面没有惊慌
只有平静
与友偕行山中密林
轻易捉到一只野兔
是的，轻易到年近半百的我们
没有跑出几步
荆棘便绊住了它
“放了它吧”。我提议
友不知道，不远的草丛里
几只小兔正簇拥在一起，它们
像极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外刚刚失去母亲
瑟瑟发抖的犹太小孩
奔跑
我在深夜的庐州街头奔跑
寂静的滨湖新区，星光被高楼挡住
几百米外的巢湖，涟漪被夜幕挡住
“淮右襟喉，江南唇齿”，盛世的庐州
允许一个外乡人不疾不徐地跑过
也允许葱茏的树木，旖旎的花香一路相随
我跑向一个小时之前饕餮的老鹅汤馆
从善良的老板手里取回遗失的包裹
我跑向两个小时之前拜访的新港基地
给灯火辉煌的生产线送上祝福
我跑向广袤的江淮平原，稻花掀起波浪
我跑向巍峨的大别山，“此山之大，别于天下”
只要脚力足够，在天明之前
我一定会跑回旅居的驿所。在此之前
我愿意把坚实的脚印与奔流的汗水
遗落在风起潮涌的巢湖左岸
我愿意聆听身后惊雷响起
我愿意给这片悸动的土地
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急雨
在渡江纪念馆观巢湖
从地铁五号线出来
气温骤然上升，天空由晴转阴
渡江英雄们的呐喊声，爆豆般的枪炮声
似乎还在前方回响
巢湖是沉默的，微风吹起涟漪
湖中高举的蒲草，像待命的大军
几只水鸟飞起又落下
是湖面唯一动感的点缀
“风定湖水平，风生湖水活”
胜利之塔护佑的巢湖浪遏飞舟
岸边高楼大厦亮起璀璨的灯火
会有一盏，在暮色中伴我归途
困宥
列车徐徐驶过城市
一扇扇方形窗口闪过
想到楼里的人，他们每天沉浸于
柴米油盐，爱恨情仇
想到他们把自己困在方寸之地
此生不能自拔，心下不禁戚然
今时今日，我和他们略有不同
我只是短暂地困在一列
十六节车厢的高铁上
但是傍晚，列车也会将我
送到一座城市，我也会走进一栋高楼
和他们一样，将悲伤与快乐显露或隐藏
和他们一样，不知哪一天
体内深藏的暗疾会突然爆发
一个人在钢筋混凝土铸就的笼子里
绝望地崩溃痛哭后
独自躲在角落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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