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窗上的第一天
阴了好多天之后
今天太阳出来了
阳光普照的意思在我这儿是
阳光照在青山上
照在山腰的一片松林里
二环路，夜郎广场
河边草地，二中旁边
一条路旁开满牵牛花的石板路
小区平台，还有我此刻
蹲坐其上的飘窗
阳光也照在做核酸的人脸上
每个人脚下都有一根光芒四射的
新刷的雪白的一米线
2022年10月3日
飘窗上的第二天
去不了西藏，我会用一些
比西藏远的地方安慰自己
后来我的远方缩水了
从国外，到省外，一个月前
连县外都变得遥不可及。前天
我只想迈出小区大门
到河边去走走。昨天
我整天坐在卧室的飘窗上
眺望小区平台
一个小区上百人同时站在窗前
俯视下面，怎么看
都是一种壮观的景象。有几次
我突然把头伸到窗外。对我来说
我想要的空旷至少得有几声大喊大叫
2022年10月1日
飘窗上的第三天
一个朝窗外张望的人
既不属于屋内
也不属于屋外
我卡在两个世界之间
当然，开窗的自由
我还是有的
想开多大开多大
大到足够让我一跃而下
足够让我晕眩
生理学像妈妈一样提醒我
要适可而止。我又把窗关到
只够风进来。晕眩兑上风
就算不能制造大海，至少可以
让你置身于一条宽阔的通道
2022年10月2日
飘窗上的第四天
一大早就喊起床做核酸
喇叭穿过隔音窗玻璃
穿过棉花被子
金属棍一样插入你的耳朵
从卧室逃到书房，没用
喇叭比妈妈的拥抱还要严实
后来我睡着了一会儿
梦见小时候罚我吊在篮板架上的校长
变成了肌肉男
整个球场上全是肌肉男
下来吧，他说。我松开手
一直往下坠。下坠的过程可描述为
我在一群肌肉男和一个
黑洞一样的漩涡之间飞翔
2022年10月4日
飘窗上的第五天
人家让扫码我就扫码
人家让张嘴我就张嘴
啊，张大点
于是我就张大点
明知就是一根棉签
但每次我都忍不住往后缩一下
那东西还是毫不犹豫地
戳中了我的喉咙
好几次我被弄疼了
痛感并不明显，但老是
感觉有异物卡在那里
咳不掉，抠不了，洗不净
莫名其妙的飞奔甩不掉恶心
但可以为恶心制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2022年10月4日
飘窗上的第六天
一名无症状感染者曾于某日
到过某超市，导致上千人被隔离
阳性患者日渐增多
他们几乎走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
和你相遇在一个屋檐下的可能姓越来越大
身边的人被一车车拉走
每个人都朝不保夕
我早已理好隔离必备物品清单
手机电池随时充满。在一阵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之前，一切只能
权且如此：爱简化为比心，吻简化为表情
旅游简化为浏览，食物压缩为饼干
诗歌压缩为格言，睡觉压缩为打盹
打盹做的梦里，天使总是穿着防护服
2022年10月5日
飘窗上的第七天
这几天，天天趴在窗子上
俯视小区，晚上
偶尔也看看月亮
作为一个善于自我安慰的诗人
我知道这种时候适合写写月亮
但这几晚探照灯彻夜长明
月光黯淡得仿佛月亮
戴着避孕套。当然，这么多年
没从神经质变成神经病
肯定有一些小伎俩，比如改变
描述的方式，把月光照在我身上
改为吹在我身上。得有风
并且得幻想你是神笔马良
画一只弹弓就能打瞎探照灯的眼睛
2022年10月5日
飘窗上的第八天
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装东西的箩筐朝一边倾斜
好几个人都撑不住
我记不得里面装了什么
可能是土豆，可能是红薯
抑或是别的什么废物
只记得是些圆圆的东西
我刚刚将它们从一个很深的土坑里刨出来
一个整天站在窗边发呆的人
同样倾斜得厉害
这种姿势好像是为了躲开
一只喇叭里飞来的箭矢
又像是想把什么宝贝
用鼻子和耳朵从空气中刨出来
2022年10月6日
飘窗上的第九天
一个怀抱婴儿的妈妈站在小区铁门外
再三恳求门卫放她进来
他朝她身上喷洒消毒液
让她在门卫室等候
这位妈妈后来不再等待
她几乎是冲出门卫室
快步朝自己家那栋楼走去
物管在后面叫她站住，她不听
他说你不站住我就打110了
他果真马上打了电话
警察没有来，不知道他们
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他们当然会觉得
一对母子要回家而已，真他妈小题大做
但他们不会把心里话大声说出来
2022年10月6日
飘窗上的第10天
美洲豹，绿森蚺，巨嘴鸟
金刚鹦，凯门鳄，松鼠猴
瓦欧雷尼印第安人
还有困在飘窗上的我
这是我看BBC一部名叫
《部落、动物和我》的纪录片的时候
在一张纸上写下的名称
其实我一辈子没法像印第安人
融入森林一样融入我的生活
我高悬于小区，也高悬于
自己的生活之上，这有点像
松鼠猴，它们也喜欢把自己
挂在高高的树上，但它们
看不到自己在空中晃荡的样子
2022年10月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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