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豆腐三娘


年近六旬，每天清晨
依然骑着电动三轮卖豆腐
这条路，她一走就是四十年
先是扁担，后是脚踏车
先是给小叔子成一个家
后是把两个没有家小的大伯哥送下湖

遇到的人没有不和她打招呼的
就连逢人就叫的狗
见到她也会立刻摇起尾巴

她的摊位在街角
每天，她不是最早来到的
却是最早卖完的

那是一个深冬的早晨
她起身锤打疼痛的腰椎
对面幕墙反过来一束光
刚好落在她黑白不均的头发上
那个被扛了近六十年的脑瓜子
现在像掏空的果壳，悬着


2、致祖国一封家书


祖国啊！亲爱的祖国
她是阿里山的红梅
您是她脚根下的红土地
她头顶的雪花
虽然，在挥舞着一把把寒刀
她也怡然不惧它
可以，斩尽她的枝头
因此，她要在最隆冬之时
打开她的枝头，唤醒百花
但她，绝不像罂粟花一样
炫耀了自己的美丽
还在您的怀中，结果
下毒

祖国啊！亲爱的祖国
即使，她在风吹落叶的季节
也不曾像狗尾草一样
听见风言风语，就动摇子子孙孙
移民他乡

祖国啊！亲爱的祖国
即使，她在刮西风的台湾岛
也不曾像大黑草一样
借外来物种的名号
就在潮湿的边边角角，盛开
诱蚊虫的花朵

祖国啊！亲爱的祖国
即使，旧金山和富士山的雪花
飘到了阿里山，她也不曾忘了
骨子里的使命，怒洒
枝头上的鲜血，染红
江山


3、暮色


我不能拒绝这即将到来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

譬如现在，我和朋友们仍滞留在
暮色淡蓝的大凌河边

渐起的秋风
正在打捞水中的落日

我们在杨树底下
大声喧哗，并沉湎于旧事

一夕沉沦，唯有草叶
可包容清晨的露珠


4、太阳出山了


一睁开眼
就露出笑脸
像个弥勒佛似的
把笑——
洒向大海
洒向田野
洒向森林
洒向每一条街道
洒向所有的建筑物
洒向行走的人们
洒向能洒到的地方

那些洒不到的背地旮旯呢
一定是人间的阴影


5、寂静


呼吸也能穿透它
这一阵世界的寂静
那么薄脆

她在心里许愿，跪求
天神，菩萨
隔着天花板倾听
尘世喧嚣的尘
纷纷坠落如暴雨洪水
透过这震耳欲聋
但愿能听到她心语的虔诚

假如喧嚣也那么薄脆


6、与秋书


秋的笔触渲染了
云的淡蓝天的高远
当褪去一身浮华张扬
方显肃穆庄重的本质
务实的树木没有过多的想法
生命的坚守在于风雨中的站立
生命的本能在于果熟蒂落叶绿叶枯

秋韵以透明除祛了天空的杂质
秋色以朴实丰盈了大地的厚重


7、握紧或者放开


都是心的靶标，被手的结果击中。
都需要调整情绪的波峰与波谷
不至于溢出承受的吃水线。
放些棉花或羽毛充斥的弹簧垫
准备好迎接一次现实的超载。
做些事吧，总比躺成一条直线强
它不具备任何泡沫的区域。
把未来挂在一次性的决策上
就是将大象拴在一根发丝上。
就真想作一具被摆在广场中央的
钢铁雕塑，僵持着不确定状
怎么我们都需直面自己的历史性时刻？
而我是一名拖延症患者，总相信
时间是最好的郭嘉，命运
是最强的周文王，交给王维吧！


8、高贵，自由是我的花火


我为时代幸运，还有任性的年龄
不安分的自由
一段旅程
扮演天使与魔鬼
云端与地表
我是罂粟的花与果
炸燃了夏日，麻醉了冬夜

川剧的变脸看似一场戏
却像极了我讨要的人生
怎么过，一场雨雪后的深秋
等着我丧后即燃
孤岛连着孤岛，孤寂盛大至星空
从南向北，每跨越一条江
我就转换一个身份
仁商，市侩。忠臣，奸官。……

到了京城菜市口，午门
擦一擦勇士的血，谢自己懦弱的罪
过了山海关
我任性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在大东北三千里种一地花火
四季风霜雨雪别想欺我
你们都是
高贵，自由，花火的助燃剂


9、其实，月亮就是黑暗的存在


你别再寻什么白月光
走进正月的柳梢头
黄昏的月亮
就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你看，月亮总是睁只眼闭只眼
它总是乐此不彼
它总是能将黑不溜秋的圆身子
变成你心里的白月光

其实，是那个月老不分青红皂白
是那个月亮的影子充当了刽子手
天上有了刀子嘴
人间才有破碎的心

其实，月亮不能代表你的心
月亮就是黑暗的存在
它将自己漫长的岁月，活成弥天大谎
世上最大的谎言——以爱之名



10、林中闪电


任何缝隙都藏着一条蛇
白天，我不敢靠近它缠绵的眼神
遇见它，没有退路可逃
那一夜，我在湖边拔掉爱恨的孽根

从一片草地上滑走——
蛙噪是一粒尖锐的种子，我得
把身体摁住，躲开它的焦虑和凶残
那一刻，我的耳朵被夜色堵死

在林子里，看见风在逃窜
被劈开身心的树，哭得像个孩子
水与火还在撕扯不止——
如果寸草不生，闪电击中了某种秩序


11、故乡


年少时
想飞出去
老了
又想回来

月亮
坐在城市的楼顶
和躺在村西的小河
情景不一样

犹如城市的风
在冬天凛冽
故乡的风
在夏天凉爽

从哪里
出发
就回到哪里
歇下

那里有我
留恋的山水画
也藏着我
稚嫩的梦和牵挂


12、信封的背面


密密的针线与唠叨
胶水封得严合
正面写满真实的历程 以及
那根牵绊的邮编 姓名
衬底厚过内封的细语
托起叠起的纸鹤 或风筝
背面空下白云 蓝天
不染色 不着痕迹
余下一份期待
放飞鸿雁


13、卖辫


沿她的背
长及细腰了
如她的青春乌黑发亮

现在，一把剪刀
模仿一个叉号
判了它的错

她奔走在山冈
手中多了一根鞭子
更多的时候，她把鞭子
甩在空气中，像瘦弱的闪电
抽打在石头上，像当初老师抽打
她粗糙的手掌

流动的羊，是她
散养于草间的文字

一根辫子远走他乡
谁在马蹄嘚嘚！
谁在春风得意！


14、虚构


“神在虚构主义里发现鸟的预言”
谁如是说
鸟的鸣叫，出自口技的拟声学
我喜欢聆听的声音

纸上的翅膀，是诗意的制作
栖息在丛林的
是阳光折射的鸟影

我看到，你的手指魔幻地弹一弹
乐器里那么多的鸟语
都变成风，在枝头吹一吹
吹出花香，吹落不合适的黄叶

经手指的点拨
琴弦送出的礼物，是夜的鸟声
时间漏出的耳朵
在一则轶事有听觉的回声
是“呀呀呀”的那一种
只有有信仰的人
才匹配倾听它，心里不害怕


15、八月日记


八月，周围，树
我在旧日历背面写诗
她切开西瓜
里面有一座火山

我说这烈焰真甜
一口下去就触上了礁石
我说我触到了历史的乖点
茫茫戈壁，匈奴跃上马背手拿武器

懦弱的我想给自己一点鼓励
于是我改换了一下修辞
我说我踩住了沙漠的咽喉
她说讨厌，总说这些

少用“我”，她告诫说
这是忌讳
写诗的忌讳还是做人的忌讳
我说我踩住了“忌讳”的咽喉

别胡说八道！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看我在沙漠里抓了一把沙子不肯放下
她说你和沙子过吧
不是你吞下沙子就是沙子吞下你


16、遮盖


需要用皮的人
多了
我捡了一块皮
本想把它扔掉的
结果不能


17、虞美人


可以更红一些
可以更辽阔一些
在草木绘制的背景面前
浅黄色的喜悦和墨绿色的幽怨
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倘若有漏网的蝴蝶，可以与你媲美
红豆一样的沙棘果
可以用来交换彼此内心的酸楚

你可以在林荫道上娓娓絮语
像晚风一样
周围的事物似乎有所明示
远处的村庄勒紧一根炊烟的丝带
我们同时把自己暗下来
似乎有一种默契——
那怒发冲冠的头状花序，似乎
忘记了悲伤，在暗夜淋湿过天空

狭卵形叶片像一双垂肩膀的耳朵
似乎已经察觉到了
圆形花瓣一样的手掌之上
空空如也


18、稻谷低头散子


稻谷低头散子
金色的长穗洋溢丰收的喜悦

我对你的爱正是如此成熟
我把它舂打，碾磨，筛分，包装
这份爱除自身外无人可代
这份爱沉甸甸又洁白

你若来，共享人间烟火
你若不来，我成全自己
把情封在脑海里

因为
爱在爱中满足了


19、钥匙


在风中摇晃，偶尔叮叮当当响
一个没有裁判的T，上端有口，不说话
下边如剑，呈锯齿状，齿内落满了灰
春光正在门外边灿烂，洁净——
这把钥匙，看来，很久没有开过那把锁
这人，看来，心中有大寂静



20、病历本


老中医死了
病历本成天书，再也没人能看懂了
童年的好奇仍被锁在书里
那些长角的字体，
蛇飞兽舞
仍不时朝着我的梦境眨眼
药到病除那是许多年前的事
及至成年之后，我的病情基本无本可记
百病缠身时
病历本也只配记一些咳嗽，感冒，头疼类小疾
病情从未从身体挑出
我的身体就是最大的病历本


21、巢湖


夕阳 晚风 巢湖
金黄色的皮毛
栩栩如生
巢湖像一只老虎
在活动筋骨
抖抖威风
我明白
它只是在做秀
四周的高楼
栅栏一样竖立起来
它已失去了自由


22、积木


有时，他们会把我当着一个平面积木
有时，他们会把我当着一个立体积木
平面也好，立体也罢
我都非常乐意，做这些儿童手中的一个玩具
充满了童真和童趣

无论如何，我亦非常不愿意，做那个
只手遮天掌中的一个玩具
我抗议过，拒绝过、抵制过、逃逸过、斗争过……

但那又能怎样？谁叫我本就是个积木


23、茶馆


坐落在街头一家不大的茶馆
以暖色基调为主打

我喜欢它古朴的茶具和木椅
以及竹叶相隔的茶炉
和水煮的嘶嘶声

喜欢喝茶，是种生活方式
一到周末，我便忙里偷闲
静坐一杯茶水间
一沏，一品
浓的是光阴，淡的是岁月

开在街头这家不大的茶馆
老板用热情和茶香
以及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招呼南来北往的异乡人


24、方 向


成功学告诉我：方向定乾坤
寻找方向的日子
它们将我转得像个陀螺
原来，方向有看不见的手

多少次一路追随花香
像流水不舍昼夜
待我赶到，花已凋敝
原来，方向也在季节的掌控里

半生辗转，已无谓抬头
只顾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方向，就是日出时找到柴火
日暮时找到摇椅


25、献给秋天的蚕


辟谷之后
它进入冥想
凝练金身
必须剔除肉身的杂质和修复前半生灵魂的伤口

确定无法遁离四壁坚实的生产车间
它开始作茧， 以另一种方式隔绝尘世

它的金身在油锅里练习飞行
或许会有一世
它能修炼出庄生的翅膀


26、秋收


先于黄昏抵达的是凉风
父亲从金黄的稻浪中
直起身子
豆大的汗珠顺势
从他粘湿的发梢滴落下来
淹没在秋收的喜悦里
暮色围拢过来

鹧鸪鸟已经归巢
潮湿的田畈上
蛙声与虫鸣此起彼伏
在稻禾的清香中
奏响黄昏下的田园交响曲

父亲挥舞着镰刀
赶在天黑前
收割秋天的最后一陇水稻
他弯下腰的模样像极了
一株谦卑的稻穗
低着头，扎进辽阔的秋天

1，5，8，13，19，26

5，8，14，17，26

1、3、10、14、15、17、24、26

3.9.10.17.20.24.26

3,9,23,25，26

选稿太少，只选3首——8、11、26

1，3，5，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