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袭君王
温经天
两条鱼，两只鸟，两棵树
还有深埋于此刻的火苗
两朵。一朵红色，一朵白色
世袭的君王无名无姓
众多春天合成一条河流，配合
另一条呼应夜晚电台，柔肠百转
关闭旧时台灯。另一个此刻
通向海洋，闸门顿开
浪花翻卷，只有两尾是真的
操纵岸的两端演奏谣曲
黑白键，手风琴，弯曲优美
言语不可及的弧度与弹性
时辰未辜负摇荡
两个人臣服于世袭的君王脚下
吃酒。每一次，每一年，每一世
他们诞下生命，诞下欢喜忧愁
也诞下爱恨。不可说的君王
他们依赖你、获你垂青
那尝不尽、还不了、吃不透
被染指、被禁闭、被污名的，性
2020
读温经天《世袭君王》，浅谈诗歌的深度意象
文/海恋
这首诗算得上深度意象。整首诗从题目到内涵都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似能读懂却不易读懂，似能深入却不易深入。如果着意于题目，或许会“迷”之逾深。诗的最后一行应是诗眼或主题指向。
“性”最早见于金文，系由生的字根加偏旁来显现心性之义的分别文。心，表示欲求；生，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天然萌发。金文“性”，表示人类天然萌发的欲求。篆文字形从心，表示内心的状态。生声，表示音读；同时也说明性是与生俱来的，在六书中属于形声兼会意。（引自《说文解字》）
引用说文解字对“性”字的理解，能够很好地帮助我们理解这首诗。整首诗所要阐述的大概就是这个:“性乃天然属性”。也可解释为“道”。阴阳和合谓之道，乃生万物。世间万物皆怀阴阳，雌雄同体不异，天地、水火、黑白、昼夜……无一不是性本无二，同根一体。而这个“根”就是“性”。它才是万有之主，常住不灭，成住坏空皆由性体而生，始有轮回，是为“世袭君王”。
此诗构思巧妙，其高明之处并不仅体现在意旨。而是表达的智巧、语言的宛转态势和意象的纵横开阖，这属于诗性审美的范畴。作为诗评家，诗人温经天深谙语言审美对于诗意构建的重要意义。首先，整首诗意象选取精湛，既有古典韵味，又有现代情趣，藏而不显，含而不露，既有戏剧的情节性，又有鲜明的内涵指向，严谨、精细、疏密有致。如：“众多春天合成一条河流，配合/另一条呼应夜晚电台，柔肠百转/关闭旧时台灯。另一个此刻/通向海洋，闸门顿开/浪花翻卷，只有两尾是真的/操纵岸的两端演奏谣曲/黑白键，手风琴，弯曲优美/言语不可及的弧度与弹性/时辰未辜负摇荡”一节，读者在密集又隐逸含藏的词语腹地穿行，也许你会心领神会，也许会误入词语表面制造的审美迷宫，但无论怎样，都不能不赞叹诗人的诗性智慧和遣词用句的卓越能力;其次，诗的音乐性很好。朱光潜在他的《诗论》里，特意提到了诗与乐的渊源和关联，诗、乐、舞蹈原本是三位一体的混合艺术。声音、姿态、意义相互应和、阐明，形成诗歌独有的节奏。文化渐进，三种艺术分立，但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时候，诗就是由潜在的节奏推进向前的，节奏成为诗人和艺术家潜在的艺术砝码，乐感的修为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诗歌的成色和质地。此诗节奏舒朗，气息调和、匀称，读起来像一则行板，又间歇夹杂着快慢拍和摇滚的味道，这是音乐属性在诗中的彰显，是诗人的节奏感和乐感的综合呈现;再次，此诗的构图和空间立体感也很强，由物及人，鱼、鸟、火苗、河流、翻卷的浪花、谣曲、黑白键、手风琴……颜色的搭配、音声的谐和、组图的丰富、画质的鲜明等都看得出诗人的艺术修为。诗最终的目的是审美，完成由语言搭建的审美桥梁，通达审美通道是首要目的，也是衡量一首诗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准。
回到这首诗的意象上来。何为深度意象？意象的深度何在？值得我们去探讨。也许由一首诗深入一个概念容易落偏，且笔者对此概念的理解尚浅，因而，只能浅说。“深度意象”是由美国当代诗人罗伯特.勃莱提出来的，和其相应的是新超现实主义诗歌运动，是继超现实主义之后由罗伯特.勃莱、詹姆斯.赖特等人发起的又一轮西方诗歌运动。新超现实主义诗歌兼有超现实主义诗歌的特点，强调从梦境、潜意识里攫取意象，同时，又秉持着有节制的继承和温和的革新的态度，注重融合，不但注重诗歌中的意义，同时也重视由有意识的理性的语言和语法，来展示无意识中的深层意象，由现代时空打开通向想象王国的崭新通道，展示出诗人细致入微的内在情感世界和认知世界。“深度意象”有别于“意象派”的意象观，它是意象的精华，即“有深度的意象”。与象征主义、意象派诗歌相比，深度意象诗歌更加重视人的无意识，认为诗歌是通过意象瞬间渗透到无意识中去的艺术。对于深度意象一词，诗人温经天自己也有过论述：“深度意象和日常生活是不能分开的。深度意象是为了规避超现实主义里的主观意象的非理性而优化节制之的运动。深度意象最重要的是心理活动，是主体的心理活动，我们怎么把主体的心理活动，也就是个人、自我或他者的，或者是群体的心理活动，那种无意识和潜意识里边儿的东西进行演绎，用意象或意象组意象群来进行演绎并拓宽他的生存空间，形成一种有观点式的，有认知的，有理性的这种可控的这种手法。”归结起来，大致可以这样理解：深度意象可以归纳为“意之深”，象只是传达的功能，在传达过程中掺入了主观和非主观两种意识的作用。解读深度意象的诗歌，不能停留于象，仍需向下挖掘，看到象背后隐含的意，领悟意之深，才能看到诗人用象的别有深意。
那么这首《世袭君王》，其意深在何处呢？我想，我们主要要抓住“世袭君王”这一意象，它除了是题目之外，在诗中出现了两次：“世袭的君王无名无姓”、“两个人臣服于世袭的君王脚下”。这一意象，到诗的结尾，诗人是将其点破的，即是“性”。然而，我们不能忽略这一意象的重要性，它是贯穿于诗歌始末的，也是诗歌通篇在解读的意象。君王即为主宰者，是灵，是核心，世袭即一成不变，什么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呢？本性，万物皆有的本性。那么这里的“性”已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了，不是情爱、习性、欲望，而是本自恒常的存在。佛学里讲：明心见性。这个性就是物之本体。性本恒常，不垢不净。《孟子.告子》中说：“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老子道德经中有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心经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可见儒释道都对“色”有所解说。这个字本质上也不能理解为性欲，而是感受，是佛经里说的五蕴。这个世界的实体是由感受生出念头，生出意识心，而生阴阳万物，人欲即成天道。天性合乎天道，无可厚非。但那个常一不变的，非物质的“性”是纯净无染的，如果我们能够透视其本质，不逾越天性范畴，便不至于使欲望无限扩大，以致泛滥成灾。从这个角度去解读这首诗，我觉得这首诗见性，诗人亦见性。通过解读，我们应该看到，对深度意象的理解，不应该停留在文字表面，而是要尽量挖掘出语言的本质属性，并联系全诗推演其语义指向。即便如此，我们也很难完全释义，因为意向本身来自于诗人的意识层面，其指向原本就未必全然清晰，它的生发来自于诗人的日常积累和认知，兼有直觉的作用。而读本身也是对文本的一种附加，由此，我想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深度意象延伸了语义空间，其实质是给读者留下了更大的思维场域和解读场域，这个场域的营造才是这种写法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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