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树

姜华

有些树生下来就是直的。有些树
生下来就是弯的，但它们都
被称为树。比如我

弯曲的身体，弯曲的四肢甚至叶子
也是弯的，果实也是。被伐后
烧成炭，炭也是弯的

现在，只剩下燃烧，燃烧
也是弯的。即使化成灰
灰也是弯的

时差

露水尚在草尖酣睡
酸痛在一米宽的两层床醒来
昏黄的灯火踉踉跄跄
它和这群瘦弱、黝黑的主人
隔着十四个钟头的时差

渐次拉开的帷幕吹响集结令
活动板房的门稍一侧身
大地瞬间多了几个挥鞭者
为洗净满身的疲惫
他们一次次奔赴盛大的浴场

先前接过视频电话的男人
眉梢如月，脸上春和景明
深爱着的这个人间
刚才，跟他在同一经度上重逢

去秦安


春天去了一次秦安，隔着玻璃
夜晚是陌生的，连路灯也是
街道的尽头我茫然无措
举头，望着远处的山

黑暗中，我想确认的是
那山坡上的桃树是否还安然无恙
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开花
那个和桃树并肩而立的人
是否还面如桃花

曾经相濡以沫的是现在路过的
村庄沉浸在长久的盼望里
房子沉浸在自己衰落的记忆里
墙头的月亮，始终想不起
缺失的部分是谁的最爱

今夜，桃花是决绝的
没有一片叶子
愿意和我分享它的孤独
我来迟了。春风独来独往
这是后来养成的习惯

早春
王士勋

残雪腾空的地方
阳光坐下来
摩挲大地的骨头

三月的泥土还有
冰封的故事。趁势栽蒜
否则便错过农时

犁开松动的土层
浇水，施肥。把一粒粒蒜种
摁进泥土，摆正，掩埋
仿佛写一篇文章

直起腰身时，恰好斜阳过来
把我的身影摁在地上
和一条蒜垄重合

花开的时候
   
我并不在，但我出现在
你还是花苞的时候
以母亲的肚量，十个月
的时间
替你送走了人之初所有的
黑暗和痛苦
孩子，剩下的路我还能
扶你半程
给你的也只有我的基因
和不算太稀薄的养分
至于阳光，风雨，蜜蜂
我说了都不算
但我希望你能傲立枝头
慢慢地打开你的笑脸
吐出你的芬芳
如果那样，我这只老蚕
即使变成蛹，也会含笑
九泉

旧衣服

胎盘上的气息，
母亲。
每一株草的萌芽，闪电，
穿着旧衣服。
每一只小兽的啼哭，疼痛。
你穿过的烂泥巴仍穿在身，
儿女们扔掉的土地。
你穿过的尖刀仍穿在身，
儿女们行走的迷雾，歧路。
你刺穿的人间仍穿在身，
我看见一条凝固的道路，
被血洗过一样。
为什么你还不扔掉它？
你看见远方的儿女，
被堵得气短，心慌。

生活这只馒头

宋世平

生活这只馒头。你吃了
我就得挨饿；若各取一半或三分之一
相互的欠账和歉意会相伴终身

也见过整筐馒头，霉变后
姥姥拿它酿酱，那是另一种生计调味品
滋味之外的是智慧限于变量

九岁那年早读；记得是老三篇
未等下课玲声响起，全班已有几人晕厥
一个坏分子子弟叫曹红卫
他不远几千米从家里拿来大半只白馒头
这是什么精神！后来
他还是没能如愿入队；后来连续几月
都能他家搜出铝灰色馒头
直到连累他靠捡拾麦穗的姥姥饿殍

老庄子

是外婆的老庄子
四四方方的老庄子
还是三十年前吧
外婆去世后。三岁的表弟总是说看见外婆了
那个把我咬伤的狼狗
已不记得他的凶猛了
我被咬伤留下的痕迹还在
一到天阴就隐隐发痒
就想起小脚的外婆每天都要沿着老庄子转一周

现在老庄子不住人
住着庄稼和野草
荒凉。阴森。没有开花的蜿豆。
也没有蜜蜂。寂静。空旷。
一阵风。颤栗。心虚。
沙沙声从身后追着脚步而来

马栏山


把一座山活活拦截了。马蹄
也莫言，一石也激不起一江风流

或像，倒于楚国倒下前的那匹白马
又像是被屈子拦过的那匹青马
衔着楚辞和野草，一瘸一瘸驮来先秦月

山已无山。水面的楼影多半是新坟的倒影
那养马的、驭马的、识马的
一半成于硝烟，一半败于烟花
唯此马，抖落星光踏破了又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