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缸实验录(外九首)
刘幼民
坐缸实验录
小海的视频屏里
一个凹陷的坐姿
把闭眼坐成动词
——浮肿发黑在干瘪上发芽
嘴巴是个废弃的窑洞
"远门亲戚 眼宽 圆寂"
弹幕啃着这行字
坐?躺?
摆拍的疑问长出指甲
刮擦人性的表皮
解释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这是坐缸。两年后
腐烂是灰烬的伏笔
富庶要从贫瘠的骨头里
拱起一座黄金的坟墓
贪婪与信仰在空气里搓绳子
我敲下四个字
像往火堆里扔冰
——惨不忍睹
光 突然抽走了
所有标点符号
钉子的阶级
锈色在骨头上打了个结
废弃工棚的阴影里
一枚钉子把牙齿种进我的脚掌
最后的弃子 嵌在木头的年轮里
拒绝迁徙 也拒绝被认领
无家可归者的姿势
比任何宣言都更像无产阶级
它没见过马克思-的胡子
却把疼痛锻造成纲领
每一滴血都是未签署的传单
在伤口深处 宣读土地被口口的简史
它不知道我是路过的问号
从哪个站台出发 要叩响哪扇门
当我的体重压垮它最后的领土
两个流亡者 在肉与铁的缝隙里
完成了阶级兄弟的握手
等雨
等一场雨
等它用锈蚀的指甲
抠开皮肤下的沉默
所有关于凉爽的谎言
正在毛孔里沦陷成沼泽
有人说它来过
在废弃的石桥尽头
和风一起绞杀过阳光
那短暂的驻足
是这片土地上
最锋利的不存在证明
我赶到时
鞋底粘着半张过期的晚报
第三版的讣告还没干透
雨已经蒸发成透明的尖叫
在楼宇的牙缝间逃窜
天边悬着几块破布
是雾霾织就的裹尸布
不是什么裙妹的影子
它们缓慢地溶解
像在宣读——
一切尚未发生就已腐烂
而我仍站在原地
等一场永远不会落下的雨
等它把所有脚印
都洗成伪造的遗嘱
末法帖
魔说这话时 袈裟还挂在梁上
像块没晾干的血布 等着
他的子孙 把针脚走成邪路
佛没抬头 指尖捏着的便衣
沾着市井的油星 一抖
就抖出三千摊煎饼的烟火
后来 庙宇的砖一块块松了
露出里面的铁栏杆 原来
早有人把经文 刻成了囚笼的锁
而穿便衣的 正蹲在巷口
就着月光 数手里的铜板
每一枚 都闪着菩萨的脸
早班地铁·轮回切片
钢骨穹顶垂下锈色经幡
闸机在二维码里嚼光绪通宝
首义协统攥紧号衣纽扣——
那颗子弹仍卡在屏幕裂纹
刷脸时 玻璃啃着我半条辫子
票号掌柜的算盘滚进安检仪
硬币边缘刻满饥荒的年轮
我数广告里浮动的粮价
忽然触到自己
是当铺账簿最薄的那页
被虫蛀出地铁线路图的形状
同路者蜷在老弱座
指甲缝嵌着崇祯谷糠
脚踝被踩的瞬间
他掏出半块民国月光
说这是今早新腌的咸菜
车门开合如铡刀起落
每个人在自己的血泊里
叠好领带
早班族是历史的溃疡
也是它吞下去的止痛片
观潮
涨潮时 海在嚼自己
嚼成烂泥
落潮——就吐出带血丝的骨头
本该这样
我是个错
被礁石钉成标本
浪花开张的瞬间
我的墓志铭碎成一夜梦境
年复一年 看浒苔
啃出岸的皱纹
分不清哪朵泡沫
拖着绞索 哪朵
正给自己刨坟
头骨在响 很厉害:
族群是绞刑架绷直的绳
民众是刽子手磨秃的刀锋
历史!——潮汐用它的烂指甲
在天边画仙境
红日带血 却像
黑暗被大力撕开的 一道隙缝
花市风水
在花市假山的风水里
金钱草打了绳结
鸟鸣被花瓣咽了下去
喷水池还在正反复调试声波
——谁的耳蜗空着?
请允许带走色谱 或是梦想
佛在标签上留白:
"不可说"
这是枚哑炮
引线早被呼吸燃尽
天竺葵的根系
正把我的掌纹
改写成
回家的地图
双脚踩着铅块
在花市的延长线上
缓慢发芽
磁极
我们贴得那样近
鼻尖抵着鼻尖 后背烙着后背
永远是我在絮絮叨叨
他像只闷葫芦 把所有声响咽进喉头
有时恍惚觉得
我们共用一副皮囊 同穿一件衣钵
直到最后才看清
他的沉默是淬了冰的剑
将"我们"劈成两半
越靠近 越灼烫
原来太相似的灵魂
生来就是冤家
像两极相斥的蓝火
接吻时燃起的从不是情欲
莫名的敌意会啃噬彼此的舌头
此刻才惊觉
靠近即是冲撞
而我那不长眼睛的嘴唇
在混沌里 错把战场
认成了乐园
左右手协议
握手的脆响 是第一颗子弹
两个影子在掌纹里交火
左手扯断右手的绷带
枪口对准自己的食指——
刚签下和平协议的那一根
左脚把门槛踩成碎玻璃时
右脚正用鞋跟 敲着屋门上的墓志铭
两个喉咙共用一副牙齿
咀嚼对方的影子 像嚼过期的通行证
魔鬼在隙缝里养鸽子
翅膀扑棱成光明的形状
苹果悬在半空 一半青涩
一半在病人的舌苔上 发出已经生锈的甜
左眼的瞳孔里 天堂正在拆迁
右眼的视网膜上 地狱在搞招商引资
它们共用一条泪腺
分泌着同一份 阴阳合同
墓碑
16岁 喉咙里养着一群尖叫的豹子
爪子扒着稿纸 血珠子滚成诗句
笔杆子敲出星辰 夜夜在纸上给自己打造笼子
45岁 骨头长出荆棘
每走一步 影子就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停在十字路口 把风的牙齿嚼碎了咽下去
脚印里 野草啃食着未写完的分行
现在71岁 却选择了一块会呼吸的石头
挖个坑 让它躺成沉默的形状
墓碑光溜溜的 像被野兽舔过的骨头
所有没说的 都在土里 长成了带刺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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