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狗日的手机

一腔泪水，一肚忏悔
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
他双手紧攥手机
像是要掐死一个仇敌

房门打开，走出一位护士
他的心砰然一跳
打开房门，走出一位医生
他的心又砰然一跳

房门开开合合，像
走廊里墙上分分秒秒
急走的挂钟，伴随着他那颗
砰砰乱跳的心

一腔泪水，一肚忏悔
凌晨，急救室的门敞开
他的心就要跳出胸膛
护士惋惜地摇摇头：孩子，晚了……
他疯了般将仇敌踩在脚下乱跺：
——狗日的手机！


2、活着

这个世界一直想把我忘记，
而我靠一口活着的气长叹至今。

我每天活着，就象忙着完成一次宿命的旅行。
我在流星下梳头。
我在廊桥上看风景。
我在月光里边唱歌边流泪。
我立在船头痴情远眺。
我在大雨滂沱中躲闪着电击雷劈。
我在晨雾漫来的缝隙侧耳倾听。
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看风景者，
必将成为风景的注脚。”

我每天活着，就象投身在一局王者的排位赛。
为了胜者为王的荣耀，
我用尽平生的力气和最深沉的技艺，
一边猥琐发育，一边疯狂掠夺，
一次次从睡眠的泉水中复活归来，
相比昨夜，我一身的血与肉失而复得。
此时，我有一种错觉：我韬光养晦这许多年，
是时候赎回我散落在红尘中的那些骸骨了，
这一世，谁也不能动我。

我每天活着，就象是一个错觉。
一个喷嚏，可能出卖我的神性。
一阵恍惚，我又忘了我自己是谁。
脚下陌生的路，似曾来过。
眼前陌生的人，似曾相识。
爱着的爱情，也似乎早已爱过。
我活着，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在活着。
我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一次机会：
一次无懈可击的轮回。

而轮回就象一个圈套，或者一个玩笑。
生与死，都在笑着，或者半眯着双眼。
我只是被轮回驱赶着的一群中的一员，
在无谓的抵触中且战且退，
在被逼到悬崖边的那一刻奋力一跃，
化身为一只赤裸的蝴蝶，
无奈地被轮回的圈套卷走。
结局很明确：
世世皆忘来时路，世世皆是囫囵人。
而前世的坟头，依旧青草茂盛，满含热泪。


3、迷宫

那一座城
莫非是迷宫
走着走着
不经意就走散了

谁也不知道还能否相见
如今的分开，是否
还嗔怪天天在一起的厌倦
分离本是缘来缘去的宿命

在迷宫的流年里
假如还在乎彼此的相遇
心中一定会生出
莫名的伤痛，无尽的思念


4、茶道

茶，水，杯子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我看见刘备，曹操，孙权
以茶代酒，握手言欢

竹海深处
我的茅庐是一处清幽的词
安于茶道的妻子
有一副仙风道骨的范儿

岁月静好
父亲编他的篓
母亲浣她的纱
小儿玩他的小泥巴


5、黑天鹅

黑天鹅，是冬天的一支箭簇，飞越雪地
我的眼睛，便是荒原和林海，风声
带去我的祝福；跟随的光，闪烁着凛冽的含义


6、十月把娘镌刻在泥墙

黄昏继续下坠，鸟鸣也继续下坠
你带着一把锄头、一背红苕
带着比上坡时矮了一寸的身子
七弯八拐，拐回柴院

手把篱门，你知道
不会有小名跑来扶你一下
你把咬在嘴唇上的力气
又咬紧了三分

娘，这情景，我不猜自明
这是秋天赠予的累与幸福
你稍一下耸身
十月就把你的矮，镌刻在泥墙

在一墩木桩子上，你坐姿平常
用手指夹起袅袅升腾的故事
然后喝下一土碗寂静的夕晖
喝下二万五千五百五十个日子*

*注：七十年等于25550天


7、黄昏的乡村

黄昏，山色寂寥
梯田上一垄一垄谷穗
像二妹子的麻花辫
拽曳，夏日
黄土高原的清淳

山顶上，羊群
披着金光，站成
黄土坡特有的风景
崖畔边野菊花
蔫了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

风铃，敲响乡间生活
炊烟缠绵谣曲
贴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季节深处，月亮
悄悄爬上树梢
村庄宁静。清苍


8、凉山夜行

一山高过一山
沉睡万年的群山银河一样深邃
但黑夜罩不住四下张望的灯火
它们星星一样围坐，背靠大山
用落地生根的母语交谈
　　
多么神秘的光亮
即便微小而孤独
它们就象一块块发光的石头
倔强地占领每一座望而生畏的山峰
它们试图统治攀援山峰的野树、青草
纠缠不清的雾霭，甚至是四季变幻的云朵
或许，它们还想捉住一朵野花转瞬即逝的香味
　　
我会等，一直等到下一个白天
等到日落西沉，牛羊归栏
放牧的阿依惹随手扬起一根细细的荆条
阿普从烟斗放出烟火
等到苞米和荞麦都长成茂密的森林
阿惹妞换上和她歌声一样美丽的嫁衣
等到笑声滚落，蓄满火塘
苞米酒般刚劲而又浓烈的火苗子窜起
群山从体内再次祭出雪藏的星座
我会等到它们为我指明下一个夜行的方向
　
注释：彝语“阿依惹”的意思是孩子们，“阿普"指爷爷，”阿惹妞”意为表姐、表妹，歌曲《阿惹妞》是彝族最著名的一首情歌，广为流传，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9、盗图

我盗用了一张照片
却还想，偷走里面的光

水面的倒影，让我无法分清
云在玻璃和天空中，谁更真实

一棵干枯的小树挡住了
我看向远山的视线

恍惚间，我试图伸手救起
一朵掉落池塘的红花


10、雪

顶风冒雪的那个人
把一串江湖钓了上来

视而不见
不是因为身在其中
我只是一个俗人
在路上
正试着拂去落在额头上的
一片雪
试着
觉得不那么冷


11、立冬

平路走完了
前头是山

有些人轻松越过
有些人气喘
有些人借助拐杖
有些人需要人搀

八十几岁的老母亲
骨质疏松有气无力
步履蹒跚地刚过了春夏秋
胆怯地把我期盼

俯身背她起来
竭尽全力稳步前行
冰天雪地的日子
绝不能让她
跌倒在春天的边缘


12、微尘

时间残酷的磨屑
微尘
和在泥里砌墙铺路
也常常成为结实的地基

不甘沉默追风去远方
长出舌头宣示心意
飞舞在碧空之上
闪烁成新星，或者流星

大多数情况下
随风飘浮着，有时
也落下，有时
会再扬起


13、冬日吟

风终于冷静下来，如同如今
终于冷静下来的我，沉默而坦然

门前青翠的树叶早已掉光
风中颤抖的枝条，常与我对视

花儿已然凋零，时间的手
终会将流血的疼痛，逐渐湮灭

大半生的时光，越来越安宁
唯有惺惺相惜的眼神，越发浓郁

奢望与挣扎，早已渐停渐止
无奈，或许也是顿悟之后的释然

此时落日，如一枚刚煮熟的茶叶蛋
香在壳上，味在黄里


14、柿子红了

红红软软的柿子占据阳台一角
吸取了阳光由涩变甜
这样的日子让人心生欢喜
柿子红了的图景象征事事如意

可是啊，那些时候过得正苦
透红的柿子失身落地何以解馋

母亲会在霜降之前摘取柿子果
晒于北屋窗台。目光抚摸之处
柿子红一枚、少两枚
不声不响，不知道被谁偷吃了

直到现在，我仍然笃定，母亲
躲在黑白镜框里面还是装糊涂


15、湖北的水

湖北的水，喜欢推心置腹
由北向南
有小小的围猎之心，轻轻地
推过来，拒绝心中的一切

比如芦苇、水草、荷
还有鸥鸟、蓝天、白云

在湖畔的臂弯原谅你之前
它的慌乱，甚于波纹级的呢喃
甚于山腰上
那个拉低帽沿的人


16、梦碎

年少时，血气方刚
曾以为用诗歌修建一座长城
来守护那一片净土，不在话下

后来呵，走着走着
却不见了海子和顾城
头顶明月，像无用的一只空碗
乞不到一丝光明
却再也没走出黑夜的沙漠


17、落花生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
曾经随处可见，现在渐渐稀少了

他们视土地为母，蓬勃向上
代代不息。千百年来靠根系传承

铁蹄下昂首，风雨中重生
不论贫瘠肥沃，落何处皆可扎根

半世盼花开，一世为成仁
多像那个倔强的民族，多子多孙


18、梧桐

根系仍在抱紧树桩之上虚空。
那里雨痕带着初春的料峭，那里，
新月借助晃动的枝影伸展听觉：
道人斜背拂尘，引领亡魂
遍历十殿……

而现在，中秋将近，
树桩固定风的方向，(“今春雨水多，
树被风刮倒了……”)置身于
风重逢的预言中——

那是一半梧桐与另一半梧桐的重逄，仿佛
祖父和祖母已于虚空里，长成了碧梧，
最终赢得了
凤凰来栖。


19、心动的玫瑰

到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
如穿花的蝴蝶一样
走运
走桃花运。

紧抱微醺的心旌，泛一脸红
如窗前的一枝玫瑰。
我轻轻地
碰
碰你虚张的唇！


20、负重的轮胎

一个轮胎
两个轮胎，无数个轮胎
被注满了气
载着一个个漂亮
华贵的汽车
在高速路上负重奔跑
它们憋着气
忍受着重压
不允许自己
耍性子，使脾气
痛快地发泄
哪怕一次，以免
伤及无辜


21、德

从父亲名字的里我认识了你
在母亲名字的里我读懂了你

母亲认不出你的样子，扫盲班上
她与父亲把你写得歪歪扭扭
但你的内涵却实实在在的
烙印在他们身上
让他们在那贫穷的年代
站稳了脚跟，挺直了脊梁
并把你延续到我的血液里
因此——
才有了我的大难不死
才有了我的稳步人生

附注：家父娄德江，家母常德英。


22、栽油菜

那位对二十四节气
最在行的
先行动起来了
像发出了号召
接着
三三两两的
纷纷响应
田野
树底下
路两旁
河畔坑边
村头村尾房前屋后
四处

一个乡土气息浓郁的
动作
在秋风尾部
在雪到来之前
在辽阔乡野
展开

设计田野的花衬衫
树的花裙
路的花边
河与坑中倒影的花姿
花朵声势浩大地包围村庄
花香从某个方向飘进梦里
同大自然争先恐后
布局来年春上花的海洋

看在这些左手菜秧右手铲子
为了生计
不辞辛苦
这般浪漫的份上
秋冬顺利地作了一次交替

而这些乡下子民最终将心思落在苍穹下
花后头的籽粒上
从籽粒里取出油
滋润一下岁月与季节轮回
叫岁月与季节轮回
不生锈


23、蝴蝶飞过尘世

到山村赴约，草木是大众情人
置身于自然的怀抱
情话一出口，便成了蝴蝶

菅芒飘摇，蝶如风中浪子
田间俯身劳作的老妪
是否识得那些飞翔的诗句?
是否曾经云中遥寄锦书，以画代字?

日月星辰，旋转出四季
溪流的歌喉，不曾因孤独而喑哑
梨花在湖畔，反季节泯然一笑
蓝尾蝶流连此间，喜欢舞蹈
风中蝶翼，轻过尘世凡人的命
草木沾染了人的魂，活成千百样

4、5、6、7、15

许燕影：1、2、4、6、18、23

李爱莲：5，6，7，9，10，19

4，7，10，11，13，14，18

23、15、13、8、7、6、4、3

李贤欢：6、7、9、10、18、19

张耀月：2、6、13、17、18、23